吃粉还是吃饭,这是一个问题 | 食物正名记.05

对“正确名称”的纠结,从人类开始给事物命名以来就存在。同一样东西,甲地称之为甲物,乙地称之为乙物,又或过去某时代称之为甲物,现在称之为乙物,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果只当自己那版说法是对的,未免狭隘。

犹记读书时候,语文课本有一篇莫泊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写到在船上吃牡蛎的场景——“两位打扮得很漂亮的太太吃牡蛎。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巴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把壳扔到海里。”真是高尚人士的洋气生活。

在祖国边陲山区长大的我,一直好奇,牡蛎到底是什么美妙的食物。后来到了广东,第一次吃生蚝,问其来历,原来就是牡蛎。在夜市大排档吃蒜蓉烤生蚝,委实不算什么高尚洋气,但它的柔嫩口感与特异鲜味,确实能令人有身临大海的感觉。再后来,有缘接触高品质的生吃蚝类,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贵族喜欢吃它,也慢慢找到自己喜欢的生蚝与威士忌配搭款式。

平民小吃也会有各地叫法不同的情形。比如东南亚“贵刁”,与潮汕粿条差不多,名字也源自潮州话“粿条”。吃法有变化,用了当地配料,更适合东南亚炎热潮湿天气。每次去泰国,我都要跑到街头,找当地人最多的摊档,要一碗煮贵刁,学当地人加大量白糖、醋和辣椒粉,吃得满头大汗。还有304号公路近曼谷一个店铺的艇仔贵刁,源自船家,乃是用动物肝脏熬成稠汁做汤底,用鸡公碗做盛具,别有风味,也是我的最爱。

扁长米粉,在越南被叫做phở,源自汉语“粉”。越南文使用拉丁字,有声调。不懂的人,往往忽略了非拉丁字母上的标记和声调符号,写成pho,按英文拼法读出来,变得有点像是越南语的“街道(phố)”一词。其实中国人很容易学会念phở。回忆一下汉语拼音规则,试试读fě,差不多很接近越南语phở的发音了。

米粉是越南人喜欢的食物,但米饭比较饱肚,是普通人家更常吃的主食。所以民间把男人出去乱搞叫做ăn phở(吃粉),而乖乖在家伺候老婆叫做ăn cơm(吃米饭)。这种隐喻的手法,似乎要比“彩旗飘飘”来得文雅。我在某越南在线论坛看到有人问,为什么男人喜欢吃粉多过吃饭,回答者众,有些答案几涉淫秽,不便转载。

作为外国人,不必被这些话题所困扰,安心品尝就行。曾在傍晚到达河内,甫下车,立即找家路边小店,要一碗phở bò(牛肉粉)来吃。骨头熬的汤底,很香,但不浑浊。按当地吃法,抓一大把生罗勒叶进去,挤上柠檬汁,还要放几粒小米辣。一边吃,一边看夕阳往西湖那边渐渐落下去,想起有位僧人朋友就在湖边寺庙清修。那个钟点,他当已晚课毕,说不定还吃了晚饭,坐在廊前喝茶了吧。

去国内的越南餐厅,除了扁变长长的米粉,菜单上往往还有“檬粉”一说。我猜,檬粉也许是bún的译名。bún也是米粉,不过截面圆形,比较细,有点像龙口粉丝。越南大部分地区都吃bún thịt nướng,是用圆细米粉,加上罗勒、薄荷、鱼露、豆芽,还有用洋葱、蒜和半肥肉炮制的烤肉肠或肉丸,拌来吃。河内单有一种bún chả,国内好像翻译做扎肉米粉,是有汤的。其实chả这个字来自中文“炙”或“ 鮓”,指烤或炸的肉片/鱼片。广东传统菜“荔芋火鸭扎”,用荔浦芋头蒸肥腊鸭片,我怀疑这里的“扎”字大概也源于“炙”。

文 / 韩磊

奶奶做的那笼馒头

6岁时,爸妈带着我从黑龙江搬到辽宁,投靠大爷大娘。我们跟爷爷奶奶住在一套平房里,有两间房子一个院子。爸爸和爷爷商量着,在院子里又盖了一间房,租出去补贴家用。房客一家在市场里做卖布生意,有个小儿子,比我小四岁,勉强可以算是我的玩伴。

爸妈打工辛苦,给我做饭的任务就落在了奶奶头上。奶奶做菜没什么油水,每顿不是大白菜就是炖豆腐,对于当时长身体的我来说,早就吃腻了。现在想起来,奶奶那几年做的吃食,还是很值得想念的。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一进屋,屋里热气腾腾、白雾缭绕。我知道,今天奶奶蒸馒头了。

我在旁边看着奶奶揉面,着急地等第一锅馒头。后来自己做过才想到,奶奶当时怎么那么有劲儿呢,两只手配合的那么好,右手往下揉左手护着往里塞面,不一会就把十几个面剂子揉成馒头,放在盖帘上醒发。

奶奶说这蒸馒头的秘诀就是要发好面。以前没有酵母,都靠每次蒸馒头留下的面引子,就是发好的面留下一块,下次用这块已经发酵好的引子再和面发酵。

这边刚揉好新一锅的面,厨房蒸里的第一锅就可以掀盖儿了。一打开盖儿,雾气弥漫整个厨房,一个个又白又胖圆乎乎的馒头等着被我吃掉呢。我顾不上烫,伸手拿一个,吹了几口就咬上去。蓬松软弹的馒头遇到唾液里的淀粉酶,一下变得香甜无比,我含着那口馒头,久久舍不得咽下去。

我跑去给租户小儿子炫耀。说我找奶奶要馒头去,又大又圆又软又香的馒头,我可舍不得给他,奶奶心眼好给了他一个。晚上吃饭,主食就是馒头。就着小块的腐乳,我吃下半个,就着土豆丝又下去半个,撑得我美滋滋的,想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馒头呢,也就只有奶奶能做出来了。

现在奶奶岁数大了,有脑血栓后遗症,左手不大听使唤,不再做饭。我记忆里最好吃的蒸馒头还是奶奶做的。可能长大以后吃的美食多了,日子也好过了,再也不觉得普通的馒头能有多好吃了吧。

文 / 英女

深夜肉骨茶

近几日也是雪花飘飘,白天胃口也同天气一般降到了冰点,一入夜却又无可奈何的作起妖来,什么萝卜糕、莲蓉卷、罗汉斋肠粉,油赞子都在记忆中闪上一闪。但这天气,却不如来上一碗热喇喇的,汤汤水水的东西来的实在,南洋的肉骨茶恰如其分,国服又暖胃。

最开始听说肉骨茶还小,以为是用茶叶炖的骨头汤,其实不然。茶归茶,肉归肉,吃完肉啃完骨,用红泥炭炉焙上一煲水,再来上一盏铁观音,快意!

肉骨茶发源于福建一带,却也像福建炒面、海南鸡饭这些一样,被当初下南洋的那一批人,带到东南亚发扬光大起来,而最正宗的,却要属离马来西亚吉隆坡一小时车程的巴生小镇。这发展史却有些传奇,起初只有肉骨而没“茶”,巴生又是个港口,那里的渔民又清一色的是潮州人。那时候老一辈的染上毒瘾的不少,除烟馆外,肉骨茶店就是他们来的最多的地方。当地老板也很有生意头脑的,一个李姓的金门华侨就拿出了一套套功夫茶具,让老汉们一边饮茶,一边啃啃猪脚、排骨,过一个写意的上午。

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肉骨茶分为两派了,福建派和潮州派。闽南人比较注重养生,故在汤里放了诸多药材,加酱油。家家秘方不一样,但万变不离的是当归、枸杞、大蒜、辣椒、胡椒,胡椒必须要用黑胡椒才够惹味。辨别一碗肉骨茶是否地道,尝一口汤便知,胡椒味,辣椒味,酱油味,当归味,大蒜味都有,其他的菜式不会差。

前几个月还没吃过当地肉骨茶时,便在家中依据脑中所想的味道自行研制,采购肋排,剁成三段,出水后落当归一支,干辣椒,黑白胡椒粒多些,蒜头一颗,小茴香少少,桂皮一段,香叶三两片,山奈、甘草、陈皮包成药包放入锅内,加酱油和水炖之即可。酱油方面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我用本土出产的湖羊酱油就已够味。三小时后出锅,汤色黝黑却不油。

后来终于去到了马来西亚,必然会去尝试道地肉骨茶。

肉骨茶本是平民大众化的早餐,为劳苦人民服务,但南洋人没国人这般勤快,效率也不高,小贩已不会凌晨起身煲排骨,只有下午开始才能吃到。

那天白天刚好潜水回来,晚上来上一顿去去湿祛祛寒。排骨必定点上当地人的蘸料,碟中下些红辣椒丝,再倒上稠稠的酱油,味道略甜带些许焦糊味,因倒出时浓稠如滚珠,故称之为珠油。海南鸡饭也是如此配置,若店家所配酱油不是这般,即可判死刑。

光一份肉骨茶必是不够医肚饿,随之点上白灼木耳菜,豉汁蒸凤爪,黄酒灼猪腰,再试试香茅姜茶。一碗白饭落肚,已很满足,但还差点。麻烦店家加一碗汤,再点上一盘只有老饕才知道,不会写在菜单上的油炸鬼即油条,这一顿,朕已知足。

前两年在国内也试过几家店,都不是很满意,新华路上一家,厨师的确是峇峇和娘惹,但他们用的容器是瓦煲,里面加了菇类和腐竹之类,毫无胡椒味,属新派。失望,有些真的是连传统连基础都没掌握,就搞什么新派,fusion,融合,四不像!

另有一家在广州工人文化宫正大门斜对面,味道中规中矩,吃得过。就是福建炒面太油腻,另外还有烤榴莲,像我这种噬榴莲如命的人无所谓,嫌弃的人那真是煎熬。榴莲也是个奇怪东西,爱憎分明,无中间路线可选。

唉,在外吃不到正宗的,还是自己之后花点心思好了,但说那么多,还是现在吃不到,真的,来上一碗片儿川,不,拌川都好啊!

文 / 柒滋柒味
图 / Alpha,循CC协议使用

火烧的口舌之享,是地道的北国风情

我生长在北国。鼻子尖儿被冻红的时候会落雪的北国。俗话说南米北面,但在交通运输、农业技术发展的今天,地域上的饮食差异似乎也没有那样泾渭分明了。某些依旧坚持着的习惯,是带着一方水土印记的血脉联系。

北方的面食花样繁多,面粉和水,通过揉、搅、蒸、煎、汆等等,可以变成许多种主食:馒头、一切带馅食物的外皮、饼、疙瘩……这是米和水的反应所不能比拟的,米和水,大抵就是饭和粥。我儿时不懂面的妙处,只爱米饭,任桌上面食琳琅,我自抱着米饭岿然不动。直到来到南方上学,在食堂里众里寻他千百度地端起了一份称不上出色的饼或是花卷,我才终于在乡愁里恍悟了面食的曼妙。

不过,火烧的风情,我早就烂熟于心了。火烧是河北一带的小吃,分保定派和河间派。保定派火烧是圆饼,而河间派的则是纤秾得当的长方形。我是河间派,对于保定派与山西肉夹馍之间的“异曲同工”之处,我是分不清的,也因此觉得它没有“特色”可言。我身边的河间派朋友,吃了保定派火烧而大加批判;认识的一位保定人,又坦言保定火烧不及肉夹馍多矣。经此两事,我更认定火烧还是以河间派为佳。

就我个人吃火烧的经验而言,进店不急着直入主题,最好是先点上一碗汤。做汤的时间往往要长一些,趁这时间可以吃几粒花生米。有些店的花生米用醋泡,皮肉两分,一咬一泡酸水,且吃口绵软,我并不喜欢。我喜欢炸制的,撒粗盐,(调味料粗细颗粒的使用,又可以再写一节!)吃起来满口酥香,痛快!在不敢上山打虎也没有虎可打的今天,我靠嚼花生米假装自己是绿林好汉。吃一会儿,汤来了,招呼老板,开始准备迎接正主。火烧也有一些小讲究,请容我用些笔墨说一说。火烧吃时从中剖开,夹上馅料,可供选择的很多,鸡蛋、咸蛋、土豆丝,不一而足。最常见的还是驴肉和火腿。驴肉又分“纯肉”和“精肉”两种。纯肉里有“焖子”,看上去是一种茸茸的胶质,原身乃是一群红薯粉。精肉就是实打实的驴肉了,价格也贵一些。点的时候说“来个肉的”,就是默认带焖子的火烧。要精肉,可以另行说明。这些叫法纯粹是北方人照顾别人面子的一种体贴,在今天未必有实用价值,但里面所包含的人情味儿依然在。

若是我,会先点一个纯肉火烧,多加辣椒(其实这里指的是青椒碎),多加醋。就着汤一口咬下去,真个是香气灌顶。火烧是天生的尤物,外皮酥脆,内里柔软,吃时碎屑簌簌,可以落一桌。吃火烧一定要多加青椒多加醋,否则总像海棠无香。我从不吃醋,家父深以为异,曾经在碗中倒醋,晃一晃再倒掉,企图让我吃饺子时不知不觉地蘸下醋去。可惜我一口就尝了出来,直接换了碗,自此我碗里再没沾过醋。这个戒,只有火烧才能给我破掉。多说无益,更何况我也无法描述清楚火烧带给人的口舌之享,总之,吃就对了!

不要以为我吃一个就会收手,之所以先点一个,是因为醋汁会把火烧浸软,若一气儿点了数个,势必会“顾此失彼”。所以,正确的做法等到对第一个火烧的征伐进入尾声,再点第二个:“老板,麻烦您给来个火腿儿的!”

火烧里的火腿都是懵懂可爱的粉红色,吃起来味道相当甜美。火烧这东西真是奇怪,和驴肉一起吃时,就烘托出肉的咸味,犹如战士身披的一层铠甲,更添其威严华贵。可当火烧和火腿结合,属于它本性的淀粉全都跑到舌头上来狂欢,将那温柔敦厚的香甜描绘的无与伦比。连醋都变成了绝妙的反衬,让甜味更上一层楼。吃完,汤还有最后一点,饮尽,拿餐纸把桌上的碎屑拢好——唇齿对火烧的征战,以大胜告终。

火烧,只有在河北吃才有味道。学校门外的开了家火烧店,专门约了极好的老乡兼友人去了,贵且难以下咽,又不好发作,只能饭罢气鼓鼓地出来买个手抓饼吃。天可怜见,手抓饼这东西,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味道,为什么火烧出了河北,就面目全非了呢?我不得而知。但是那一刻,我明白了北方对于我的意义。北方是我幼时捉过蝈蝈的碧色麦田,是这片麦田化身成的面食,是桑梓故乡。

文 / 岚

姥姥的神奇土豆酱

西红柿炒鸡蛋可以荣登国民菜肴名榜首的话,土豆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品种,排名第二也不为过。

关于土豆的做法很多,也很百搭。酸辣土豆丝,干锅土豆片,油炸土豆条,红烧土豆块 。基本上很少会有人说不喜欢土豆,或对土豆过敏一说。

今天我想分享一个关于土豆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姥姥,她今年已经80岁了,但是依然手脚麻利,眼不昏花。我常年居住在南方,偶尔有机会才会回东北老家呆上短短的几天。

每次回家,姥姥都盼着让我多吃点,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还经常会唠叨说去外面饭店吃,怕我嫌弃家里的饭菜不够档次。但是我更喜欢家的味道,也更爱姥姥煮的饭菜,一家人简简单单一餐饭,吃的无拘无束,其乐融融。

其实她煮的每一道菜都特别的好吃,唯独土豆酱最爱,其他人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土豆削皮,切丝过水,去掉淀粉。切一点蒜末,葱丝,准备上两大勺辣椒面,外加一袋东北豆瓣酱。锅中倒油,放入葱丝蒜末,爆出香味,放入土豆丝,加入一瓢水,大火煮开。加入豆瓣酱和辣椒面,焖个10分钟左右,大火收汁,便可出锅。

看似一碗极其简单的土豆酱,却在饭桌上非常抢手,手稍慢些,没等吃上几口,就只剩酱汤汁了。她总是会笑着说:“真有那么好吃?比肉还好吃?”哈哈,真的很好吃。因为这酱里有一种特别的调料是爱。

因为外公的病逝的缘由,我赶了回去,在家里陪伴了姥姥一段时间。但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继续踏上征程。临走之前我去看了她,她不说话,我走的时候她不想理我,我没忍住抱了她,她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撵我快走。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也许靠近生命的时间轴都有不确定的因素。我下楼回头的时候,姥姥就趴在窗边,像一个留守的老顽童眼巴巴的看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虽然我离开了家,但是我学会了这道菜的做法以及它的秘方,一道能闻到爱的菜肴。土豆丝酱,是我想念家的方式,是能让我回忆和姥姥之间的纽带。愿她可以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愿在外的游子都一种独特的思乡方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熙攘嘈杂的都市里,可以享受美食带来的治愈的能量,细细的品尝,慢慢的感受,如同家人就在身边的守候。

文 / 晓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