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吃不求饱的点心‍

记得初到北京时,一次读到周作人那篇大名鼎鼎的《北京的茶食》,他说,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虽然是无用的装点,而且是愈精炼愈好。

短短几行字,说得朴实又直接。如果饮食裹腹是生存,那么吃不求饱的点心才能够称得上生活了吧。

老北京的点心,说来道去,似乎总是少不了那么一点点骄傲的宫廷背景,旗人入关之时,也把他们喜好的面点带入了新的历史。追溯根源,大抵也是皇宫贵族才有福得享那些花样繁复名字吉祥的诸多吃食,而普通百姓,逢年过节吃起点心,浓浓的糖和油混合其中,也能够在食物匮乏的时代获得满足。

比如甜甜脆脆的萨其马,据说也算是切糕的一种。在满语里,“萨其”是“萨是非”、“马拉本壁”的缩音,拥有“切”的意思。用奶油、鸡蛋和糖来和面,面条入锅炸,再以白糖和桂花蜂蜜等混合的浆汁裹起来,吃时切块,入口酥软柔滑。一小块下肚,幸福的满足感并不亚于蛋糕房的提拉米苏。

老北京的牛舌饼,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味道。长椭圆的形状,人们就因为其外形称呼为牛舌饼。作为旧时北京的汉族小吃,也并不比旗人的点心逊色。从烧饼铺买回时,被装在牛皮纸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因其极酥软,稍不留意就碎成一袋粉渣。大多时候选择边走边吃,酥脆的白色外皮盖着芝麻,缓缓咬下一口,唇齿之间被满满的油香味填满。所夹的馅料有咸味和甜味两种,咸的吃起来酥脆喷香,甜的吃起来细滑绵密。另也尝试过所谓的台湾牛舌饼,比起北方的风格,更纤薄酥脆,吃起来似是饼干,少了些北方城市里的厚重踏实感。

偶尔在感觉饥饿的深夜,也会惦记起名不见经传的奶油炸糕。配料并不复杂,普通的面粉鸡蛋和黄油,若是在西方,这些原料被组合成了戚风,而在老北京,它们经过水烫和油炸,就成了一盘金黄的奶油炸糕。一个一个面团外焦里嫩,香甜可口。盛在白瓷盘里,趁热端上桌时厚厚地撒一层白糖,看上去有种奢侈的放纵。吃在嘴里,融化的糖渗入面团的孔隙中,随着咀嚼变换成层次丰富的口感。不难想象在过去,这也是不少人童年里的美好记忆吧。

当习惯了坐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吃精致的舶来蛋糕,听浪漫的法国甜点的创作传说。偶然间开始察觉,我们是不是错过了那些离你最近的街头巷尾,在不起眼的小店里,某个年迈的老人企图用传统点心来讲述的美好故事。在你我皆“不求饱”的年代里。‍

文  残小雪
图  kattebelletje  循CC协议使用

油器,中国人的“麦当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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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器,不知道缘由的,还以为是装生油、汽油的器皿,其实它是一种食物的统称。这个带着古语味道的词汇,竟在百度百科找不到它的词条,而在香港的维基百科也有寥寥几字:(粤语)油器系一种油炸食品统称,喺一啲粥店里面好常会见到。在如今信息发达的年代,这样的解释几乎等同被严重忽视,其程度就如街边随机问路人得出的答案一样。

现在还沿用“油器”称呼“油条、煎堆、牛脷酥”等油炸食品的地方,多以广府地区为主,其中以广州和港澳为甚。这当然也是有历史渊源的。粤语是现存保留古汉语成份最多的语言,例如“卒之”解作“最后”等。而油器一词也是保留下来的古称。

我知道“油器”这个词,也是在香港街头看到的粥店外一个写着“各式油器”的食品柜而留意到的。里面扎堆的油器金黄金黄,一层油条,一层煎堆还有一层牛脷酥,隔着玻璃幕门还能闻到油香。这三种最常见的油器是旧时南方人的早餐常客。只是现在倡导健康饮食,年轻一辈已经较少一大早就进食这么油腻的煎炸物,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搭档通常是较清淡但烫口的白粥豆浆,尽管价格亲民,但赶时间上班的年青人已经没有了这份闲情逸致坐下来了。

在众多油器中,最普通也最有可塑性的应属油条。我的住所附近有一家潮汕火锅店,早上会摆个小摊,师傅现场制作油条。虽然是寻常之物,但活到现在我也是头次看油条现场制作。看他将面团搟成面片,切成条,再取两条稍稍扭在一起就扔进热油锅里。不等他用筷子搅动,“面条”就自动转啊转,慢慢膨胀发大成金黄色的油条了。炸好的油条搁在铁网上,沥干油分。一元一根买回家,用干净的剪刀建成一圈圈放入滚粥里,不消片刻即软成面筋状,白粥有了新活力,每一口都需要稍微嚼嚼,咀嚼出面粉油香再满足地吞下。平常一碗足矣,而今一碗不足可油条用尽也只能作罢。除了白粥油条的经典搭配,油条还可以混入米浆里成为油条肠粉,稍稍讲究的茶楼会用米浆裹住油条,蒸煮再切件,侧面看是外围白、内里黄,堆起来就是好看好吃的广式新颖点心。

梁实秋在《烧饼油条》里写到其友人曾出大钱让人往狠里炸,为的是吃到脆脆的油条,炸油条的人家可不伺候呢。而我想起小时候学校早餐不好吃,唯独遭到同学们哄抢的就是周一的早餐——油条。好不容易抢到一根,咔嚓一声油条就掰开两半,嚼在口中脆脆作响。这一声,现在已难以重现,许多油条是焦硬有余,酥脆不足啊。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输入“油条”一词,总是出现苦口婆心的劝说“少吃点”,可是拎着汉堡薯条就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许多人的父辈都是靠油条白粥每天这么活过来的,归国华侨下飞机就奔去吃一口热粥就一口油条,五星级酒店、某连锁炸鸡快餐不也有油条白粥的菜单选项?有时候,制作很粗糙,卖相很平凡,却是记忆里留存最顽固的。这就是传统的力量。

我希望油器这一词,不止你们知道,你们的下一辈也会知道,它是咱们中国人的“麦当劳”。

 

图&文 Jacqueline Yeung

爪子里的红白双煞——凤爪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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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Jacqueline Yeung

基本上,我喜欢吃某样东西,就会想学做。唯独有一样我喜欢了二十年却永远不会想要学做的美食,那就是凤爪。

当我意识到这东西是不是可以做一做的时候,我看到了欧阳应霁关于制作凤爪的描述:“凤爪去皮去甲之后用麦芽糖、白糖及清水煮沸,捞起待冷后以滚油炸至金黄,随即放入清水浸泡,清洗后从中斩件,并以花椒、八角、桂皮、姜葱、盐等调味隔水炖约一小时。将香料尽吸的凤爪以生粉拌匀,再加进耗油芡、糖、盐、蒜头、青红椒丝、麻油、胡椒粉等混合才置碟入笼蒸八分钟”——于是顶尖食客应霁也发出最实在的慨叹:还是乖乖趁饮茶时偶尔尝尝好了。

十多年前,确实是要到茶楼才能吃到这稔软小辣、入口亲和的凤爪,那时很难想象将来物质丰富到在超市就能买着,回家微波即吃的轻而易举。还记得第一次和爸妈去茶楼,我还需要服务员额外给凳子加高才能勉強够着桌边,可伸手就要刚出笼的红当当的爪子。

彻底软烂的凤爪在芡汁中翻滚,皮骨分而不离,关节松软轻咬即断。经过层层工序下的表皮胀起放大了丰富的胶原蛋白,烹饪中重复性的加料将美味由表皮渗入到皮下,再渗到骨子里,使其酥软,使其松化,所以我也练就了“吃爪不吐骨”的本领。一笼带着厚重的胶质,蚝油酱汁淋漓尽致下的绛红凤爪,往往都置于花生粒上,那花生也在热力下化为绵绵的脂质,沾上了混合了胶质的蚝油芡汁,算是给吃完为数不多的爪子还意犹未尽的食客一个告慰。

现在大城市里的许多茶楼已经采用填单选点心的方式经营早茶生意,不要说看不见推着装载各种点的小车于餐桌间打转的大姐,更别说想看见那最旧式的,由大姐于腹前扛着装有碟碟点心的大盘子沿桌叫卖的场景了。这本是方便了大众,省却追着大姐满场跑的腿力和耐性。可这场饮食文明来临之后,却少了一份探头寻吃,发现心头好,抢先一步据为已有,再大快朵颐的奇妙心情。

对于美食而言,有时候这些文明的出现反而破坏了赏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