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甜胚子下肚,就没有比兰州更好的家乡(上)

第一口甜胚子下肚的时候,兰州的夏天就到了。

兰州的夏天跟别的城市很不一样。它是那丝踩着微风飘来的暖意,不会像南方炎夏黏腻闷热。阳光会在裸露的地方豪爽的跟你照面,也会透过摇曳的树枝调皮的晃你眼眸,太阳刚晒出来晶莹剔透的汗珠,清风就瞬间吹干衬衣上的汗湿。树木花草也比春天更有生命力,它们在阳光里闪烁起舞,在微风里纵情歌唱,把大片的荫凉留给避暑的人们。

天黑的晚了,温度也舒适起来,人们从容了很多,换上轻薄凉快的夏装,步履也轻盈了不少。爱吃的食物,逐渐从各大饭馆餐厅,移步到美食街或者街边摊儿,正式进入小吃主场时间。大街小巷此刻在兰州人脑袋里,就是一张张美食地图,食欲勾选哪里,脚步就诚实的奔向哪里,再也没有冬日里的懒散和怕麻烦。

口干舌燥或者食欲不振的时候,甜胚子就是最好的下午茶、营养餐。“甜醅甜,老人娃娃口水咽,一碗两碗能开胃,三碗四碗顶顿饭。”兰州这句顺口溜,精准的定位了这碗甜甜的粮食胚芽。

甜胚子的食材学名叫做裸粒类型燕麦,又名筱麦。制作原理跟醪糟相似,也就是南方同学的酒酿。制作方法也很简单,精心选好没有杂质的燕麦,蒸熟后加酒曲酿制便大功告成。

大街小巷的小吃摊上,一般都用大盆盛放着,盖上干净雪白的纱布,散发着淡淡的甜酒味。食客一落座,卖家就麻利的抄起小瓷碗,揭开白纱布,舀上一勺子干甜胚子,提起茶壶,兑入凉白开,再撒上白沙糖,不到半分钟就端放在食客面前。夏天热透的时候,立等可吃的甜胚子,简直不要太贴心。

一碗咕嘟咕嘟下肚,口感酸甜冰爽,暑气顿时消解。更妙的是,甜胚子还是最早的“无限续杯”概念提出者,喝完一碗,碗底的甜胚子仍然保有浓郁的香甜,再兑几次凉白开都没有问题,每一碗都有可以咀嚼的颗粒陪伴,直到把它们吃干喝净。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只要到了夏天放学时间,学生们总会骑上单车三五成群的去到各自熟悉的小摊,一人一块钱要一碗,一碗接一碗的兑水,咕嘟咕嘟的尽情解渴,叽叽喳喳,笑笑闹闹,喝到老板都想把茶壶藏起来。毕竟还是有酒曲的成分,有些孩子会把脸喝的红扑扑,在同学们的哄笑中自己也笑的前仰后合,甚是有趣。

再后来,甜胚子遇到了它的伯乐,“造星大使”横空出世。在这个城市还缺少一间咖啡店的2010年,第一次有一家店可以坐着聊天,老板会亲手给顾客煮奶茶的“第三空间”, 兰州孩子都亲切的喊他耿哥,那是许多兰州人第一次感受在奶茶里尝出锡兰红茶的味道,很正的味道。

耿哥也乐于跟大家分享他的故事和经历。08年的时候,他在北京经营的咖啡店遭遇经济危机,无法再持续下去。在一堂商业讲座中他受益匪浅,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讲师告诉他们,不要一味地走高端路线,有时候要学会放下,从零做起。于是,当他回到兰州,发现兰州还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让人休息、聊天、放松的地方时,他决定在自己家乡开这么一家店。

他放下以前要做高大上咖啡店的心态,从破产中吸取经验教训,专下心来从一杯杯咖啡开始,并在经历了品牌被抢注风波后的失意心痛中,重新用“放哈”命名了自己的店铺。“放哈”是兰州方言的发音,意思即是放下。而耿哥的所有事故,最终都成了好故事,感染和鼓励了很多的人。小伙伴之间流传着很多温暖的小仪式:赶去鼓励陷入困境的朋友时,一定提上一杯放哈甜胚子奶茶;陪朋友排解愤懑烦闷的时候,一定约在放哈;面对失去的时候,都会给自己买一杯放哈……

说一个小笑话,今年清明节去给姥姥扫墓的时候,墓碑前赫然放着一个放哈的杯子,大姨一句“看,老的个的留言,让大家撒都放哈!”一家人顿时忍俊不禁,不知不觉都温暖起来。

文/ 曹晏

图/ 曹晏、赵福元

“粽”有千言万语,更与何人说

人生的有趣在于,在很多个“决定性瞬间”,你坚信的概念,会突然变成错的。比如,我二十岁以前,以为“粽叶”是一种特别植物的叶片,门纲目科属种里头,总有它的位置。

后来偶然知道,原来“粽叶”是用来包粽的叶子的统称,生物学上并没有一种专为包粽而生的植物。如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走的地方越多,吃的粽子越多,越觉得生有涯知无涯,再吃二十年粽子,也未必搞得清楚粽叶有多少种。

老家的粽子,用箬叶来包。俗称“箬叶”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禾本科箬竹属箬叶竹(拉丁学Indocalamus tessellatus),叶片是很多地方包粽子的材料。另一种是百合科的蜘蛛抱蛋(Aspidistra elatior Blume),有些地方也叫它箬叶,中医认为它有活血散瘀的效果。印象中,并不用来包粽子。

想起好多年以前的夏天。那时候我应该只有五、六岁吧。在外面野了整个中午,衣服没遮到的皮肤,被高原烈日晒得发红,刚进家门,就闻见清香。香味来自煮熟然后放凉,静静地待在饭桌上、尼龙防蝇罩里的一碟粽子。剪去绑绳,层层剥开,熟糯米的味道,渐渐从粽叶味道中渗透出来。待看见整个的粽子,两种香味已融为一体。没有馅。

吃法:蘸玫瑰糖浆或白砂糖。云南人爱吃花,连不入肴的玫瑰花瓣,也要洗净晾干,用糖腌出来,真是一种风雅又接地气的调味料。红糖熬浆,放一勺玫瑰糖,蘸粽子吃,糖的入口甜与糯米的回甘甜,带出一阵凉意。搁下筷子,正听到窗外的午后蝉鸣,声声唱起来了。

到广东后,才知道粽子可以有馅。甚至可以说,在粽子世界里,没馅的才是少数派。广州人包粽子,也用箬叶糯米,馅料丰富,传统做法是用咸蛋黄、肥五花、绿豆做馅,也有加瑶柱虾米提鲜的。蒸到肥肉化作油脂,浸得糯米粒粒润泽。有咸蛋黄与绿豆作陪,自然味道调和,不必怕腻。

广州还有一种类似粽子的食物,叫做糯米鸡。荷叶包成四方形,馅料多用鸡肉,也可以用猪肉,和粽子最大区别是不放绿豆。咸蛋黄、冬菇增加了它的营养成分,早餐吃上一个,管饱到中午,是结束一顿圆满早茶的最佳选择。

哪怕是在最坚守传统的广州老习西关,也有同样坚守的台山粽卖。台山人做粽子,糯米碾米两掺,紧紧裹起来,紧到粽角都扭曲,又叫“扭角粽”。馅料也用肥肉啊咸蛋黄啊腊肠啊这些,最重要是用淡卤浸过的花生。没有花生,一定不是地道台山粽。如果糯米用碱水(枧水)泡过,就叫枧水粽,不必用肉馅,顶多放点莲蓉或豆沙。甘香清凉,最宜消暑。

肇庆裹蒸粽(什么粽子不是裹着蒸的呢?)用柊叶包成底宽上窄的小山状,体型巨大,吃起来颇有压力。裹蒸粽粉丝找来杜甫做背书,说他在《十月一日》中写过“蒸裹如千室,焦糟幸一柈”的句子。其实杜甫写的裹蒸,与肇庆没关系。

《齐民要术》载:“裹蒸生鱼:方七寸准。又云:五寸准。豉汁煮秫米如蒸熊。生薑、橘皮、胡芹、小蒜、盐,细切,熬糁。膏油涂箬,十字裹之,糁在上,复以糁屈牖篸之。又云:盐和糁,上下与。细切生薑、橘皮、葱白、胡芹、小蒜置上。篸箬蒸之。既奠,开箬,楮边奠上毛蒸。”可见是说箬叶包鱼蒸之,是一种荤菜。

广西人把粽子包成长条状,馅料是绿豆和腌过的五花肉,粽长尺余。煮够十小时,捞出晾干。以前挂在阴凉通风处,隔三岔五蒸一蒸,能储藏一段时间。现在谁也不耐那个烦,扔冰箱了事。食用时,切成片,用油两面煎黄。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不必苦盼端午。

越南粽也用柊叶,或方形,或圆筒形。方形的多为绿豆肉馅,圆筒状的以全素或红糖馅为多。做法源自中国,蘸料却是鱼露,地道的东南亚风味。

我不怎么吃越式粽子。一是没那么容易买,二是每次吃到,总想起十六年前,去河内吊唁一位语言学老师,师母端出粽子来招待的情景,不免神伤。老师儒雅古朴,曾致力研究汉越语法演变,这融合了中越饮食文化的粽子,实在也代表了他的学养与风度。

文/ 韩磊

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

我妈总懊恼把我和我姐生反了,说我一个男孩却长得像女孩子,除了因为我有比我姐更“漂亮”的脸庞,再因为我像很多女孩子一样属于寒性体质,怕冷不怕热,到了夏天才会舒坦些。确实,我喜欢夏。而且,夏天的果实比冬季要来的甜,万物趋于成熟,不再酸涩,世界绚烂一片。

这其中,我对枇杷的感情最深。

枇杷的果实古有黄金丸的别称,是因为夏季成熟后在枝头簇生,色似金而形圆润,远远望去是丛丛的明黄。老家的那条街上就有两株枇杷树,每逢初夏,黄澄澄的枇杷便挂满了枝头,轻轻剥去皮,立刻露出黄灿灿的枇杷肉来,微微带点酸,别有一番风味。

那里的每一枚都让附近的孩子牵肠挂肚,在枇杷只有青杏大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树下来回巡视,仔细检阅果肉的饱满程度。也有馋的不行的小伙伴趁着没人时偷溜上树,下场往往是被没成熟的味道酸的涕泗横流,回去后也不敢声张,换来嘲笑都是轻的,“没义气”的名声传出去,孩子们就都不跟他玩儿了。

因为那两株枇杷,是属于一整条街道的孩子的,从叶到果。

直到街道里有过务农经验的老伯,再三肯定枇杷已经熟透,才会派几个身手敏捷的青年上树,把枇杷一个个打下来。我们眼巴巴的站在外围,直直的伸出手掌。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的剥开果皮,有些笨手笨脚的还容易弄破,急的眼泪都要出来,引来在旁边乘凉的叔叔阿姨们一阵好笑。

街道旁的河流在当时仍是澄澈,湍湍流水带走了一夏天的暑气。有段时间,咳嗽非常厉害,我妈不知从哪儿听说的,从枇杷树上摘下几片枇杷叶,仔细的刷掉叶上绒毛,加了老冰糖熬来吃,草药之气浓郁。即使是小孩子,也喝得心甘情愿。喝下几次后,居然不咳了,再后来,住在附近街道的大大小小只要感冒咳嗽,是必然来这条街上摘枇杷叶的。

枇杷的甜蜜,成了那时热闹日子的不灭证据。

街道在我上中学时拆掉了,聚在这里的人们分别迁居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各处。熟悉的日子化作和母亲闲聊时的“你小时候”,但吃枇杷的习惯成了埋进我血脉里一般的顽固。甚至演化到现在,每至夏初,内心就涌出强烈的冲动,日日催促自己去看枇杷熟否?

枇杷只生三季,逾期不候。所以在吃不着枇杷的时候,我也曾试吃那瓶著名的京X川北枇杷膏聊以慰藉。但每每喝了两口就忍不住搁下勺子,或许真有通气治咳嗽的疗效,可我却总尝不到那年盛夏的枇杷味。

做了记者后,已有很多机会到处走,有年出差去苏州,一老街出口处见一堵青砖残墙,墙里好几棵枇杷树。青砖残墙,天气阴郁,枇杷被雨水打湿了,叶脉毕现,在天光下形成一圈一圈的浓绿。立于树下良久,盘桓谛视,恋恋不忍离,别之多年矣,犹难忘。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枇杷。

最近很火的日剧《大叔的爱》中第二集有一个老爷爷,他的女儿和女婿悄悄把房子卖了,接新房的人要来了,他却怎么都不肯搬家。女婿和女儿从不问他为何不搬家,只一味地说他们新买的公寓有多好。

老爷爷把他们赶走,有一幕是站在院子的门口,一点一点擦那棵大树的枝桠,因为这棵大树,他去世的妻子很用心的照料,如果搬走了,就要和她永别了。

当真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文/ 在云上唱歌

重庆的夏天,靠一碗冰粉续命

日子刚跨上五月中旬,重庆就已经提前开启“桑拿天”模式,干瘪的空气中像是有一只大手,从亿万里外向一切生命伸去。因是气压低的缘故,食欲也消减净尽。身体中此起彼伏的热浪相互冲击着,在室内总是要依靠空调续命,而在室外就显得格外难挨。

两人穿梭在夜色将近的老城街道之间,天奇广场中孃孃的坝坝舞准备就绪,路边的火锅店内仍是热气腾腾,重庆人衷情于“以毒攻毒”,越是这种天气,就越要吃到热辣地满身蒸腾才肯罢休。然而对于我们这“胃口衰败”了的食客而言,体内已然蓄着火,就连臆想一下漂着红油沸腾的锅底,都觉得喉头压抑。

从嘉陵江一路寻到北碚地铁站附近那条常行的巷子口,终于觅到一家还算敞亮的冰粉铺子,我最怕尝试新店,尤其是这种崭新地刨不出哪怕一丁点历史的店。不过话说回来,探新总归需要些勇气和魄力,好与不好也就是一锤子买卖。

正当内心犹豫不定之际,发觉那些面墙而坐的食客们,竟旁若无人满面享受地向齿间传送这夏日清凉的欢愉。就这样,陌生人的一个神情代替冰粉俘获了我,并产生借此大快朵颐的想法。

小店是专做冰粉的,便在种类繁多上占了优势,红豆味、绿豆味、芒果味凡此诸种,纠结片刻,一人点了汤圆冰粉,另一个则要了神秘的玫瑰糍粑冰粉,想看看一碗“冰清玉洁”的凉粉之中,到底是如何混入耙软粘糯的糍粑君和高贵冷艳的玫瑰花瓣。

老板在一旁的冰柜里添满配料,一碗玫瑰糍粑冰粉就诞生了,端到桌上时还不忘叮嘱食客,一定要将碗底的红糖搅拌均匀。

我迫不及待地想一窥玫瑰的真颜,暗暗地期待着与店家亲自腌制的玫瑰花酱相遇,也能让舌尖沁着芳香乘凉,然而勺子刨遍其中,也只寻得一只孤独的花骨朵,甚是垂丧。好在糍粑君还坚守原则,即使在跳进冰粉这汤汤水水之前,也仍牢记裹实黄豆粉,冷冻过的糍粑被切得极小,口感硬朗地倒更像是年糕。

同伴的汤圆冰粉被意外地“上了色”,白的是糯米圆子,紫的是紫薯圆子,Q弹的身躯在舌尖跳跃着,呷上一口爽甜的冰粉,混入研磨的花生碎、酸甜的葡萄干和山楂碎,以及和冰粉融为一体的银耳。同伴吃到最后,勺子已经不足以支撑味蕾渴求的速率,便端起碗一倾而尽,霎时间便有种“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快感迸发而出。

对于西南片区的人们来说,冰粉永远是儿时记忆中不可分割的那部分,当年校门口小摊上两块钱的冰粉,如今已经窜到十块。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在物价随时代飞跃的今天,我们还能于成人世界中觅得一片清凉,无论是记忆也好,消暑也罢,它已然成为入夏的一个标志,陪着人们度过人生中每一个难熬的酷暑。

文/ 艾晗

一碗老豆腐,是清晨金黄的阳光

每个早起的清晨,我都喜欢穿着凉爽的运动衣,拿上几个叮当作响的钢蹦儿,到楼下慢跑几圈,然后来到早已冒着热气的早餐摊,排上三三两两的队伍,喝一碗烫嘴的牛肉汤,或吃几个焦香的水煎包,一顿闲散又热闹的早餐,仿佛拥有特殊的魔法,可以给今天一个漂亮而有力的开始。

有时也能遇上点缀着红红绿绿的豆腐脑,要么是浇上一碗咸汤,要么是加点带着南方气息的糖,但心里真正怀念的,仍然是那遥远的渤海小城,充满家乡味道的老豆腐。一大锅香气扑鼻的老肉汤,一大桶洁白透亮的豆腐脑,特有的木制大勺在锅壁上碰撞出快乐的鼓点,处处都是山东人的豪迈爽朗与渤海湾的海风激荡。

盛一碗嫩到捞不起来的豆腐脑,浇一勺热气腾腾的老汤,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加点芝麻酱或者撒一撮香菜碎,甚至像我一样卧一枚咸淡正宜的茶叶蛋,旁边再来一盘刚出锅的鸡蛋饼,这一份早餐不值几个钱,但它以独有的温暖陪伴着我在那个不起眼却美如画的小城一步步走过了清苦而又灿烂的上学时光。

在那个早已呼啸而过,只留下边缘泛黄老照片的年代,一切都还没那么复杂,到处都有明晃晃的太阳和斑驳的树影,不管平时一次次的小测试我考得多么惨淡,在最后的期中期末考里,我总会成为学校大院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别人家的孩子”,好像那会儿所有的事情总能找到办法来解决,哪怕早上吃老豆腐的地方没了座位来不及等待,我们也可以在路边的小推车前买一个炸到金黄焦香的长馒头夹火腿,吃得满嘴流油,还可以在路口拐角的露天铁锅边上等一份裹着豆芽炒肉片的锅子饼,边走边吃香味飘了一路。

那时候为了能排到前面安安稳稳地吃一碗老豆腐,我们几个每天很早就背上小书包出门,望眼欲穿地看着每一碗老豆腐冒着上下飞舞的热气盛好,然后一颗茶叶蛋咕咚一声沉入碗底,就像跳水运动员翻身跃进洁白的浪花里。

等到自己的那一碗老豆腐出锅,用一双被焦急的等待煎熬得颤抖的手接过印花的漂亮瓷碗,一边美滋滋地大块朵颐,一边得意洋洋地望着外面排队等候的红领巾们,那一刻仿佛自己已经是期末考试的胜出者,浑身上下得瑟到不能自已。

吃完这一份温暖洋溢的老豆腐,迈出小店的门,东边刚刚升起的朝阳把整条中心大街照得金光闪闪,两边整齐的小楼像列队晨练的卫兵,街上嘀嘀开过的红旗牌小汽车、叮呤作响的老上海自行车、等到绿灯拉手跑着过马路的学生,在后面喊着他们名字笑骂的家长,端着一杯热豆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满眼都是那个年代火热的希望与梦想。然后我们就会回头和早已是熟人的小店老板摆摆手,加入街上的人流,边说边笑地朝着学校走去,一切美好都在前方,所有未来都还装在时间的盒子里等待我们去打开。

就像一场长长的梦,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那时无数次想象过的明天,已经一五一十地站在我的面前,有惊喜,也有失落。有人说过,现实的生活能有百分之六十符合你的愿望,就已经值得感恩,而我愿意感恩,尽管学生时期的很多心愿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再去实现,但正是那些已经成为现实的,以及带着些许遗憾的,才让我拥有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每次回到家乡,我都会在第二天清晨,带着从远方归来的劳顿以及久别重逢的欣喜,再次踏着金色的阳光走到小店,吃上一碗老豆腐,尽管车水马龙的中心大街路边早已没有了长馒头夹火腿的小推车,路口拐角处也早已没有了锅子饼的小摊,那时的小伙伴们也早已去到了天涯海角,但一口老豆腐配着鸡蛋饼吃到嘴里,那个火热的让我引以为傲的年代,那些清苦又不屈战斗着的学生时代,那辆老爸下班骑着回家顺便在车把上给我带一只香喷喷的烧鸡的凤凰自行车,那只刚刚放飞起来就挂在电线上只好放弃任由风吹雨打的美猴王风筝,依稀就在眼前,仿佛从未离开,而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朝阳照亮街道的早上,一切都还刚刚开始,崭新如故,小城又迎来了它最普通却唯一的一天。

文/ 商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