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臊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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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中国的西北,挨着山西内蒙,那个中国大陆上最小的省份:宁夏。

说起西北的美食,风头总被山西的醋,陕西的面抢了去。就连我心中最代表家乡美食形象的羊肉臊子面,也好像成了陕西的专利了。

可是宁夏的羊肉臊子面,有它自己不容替代的味道和特点。

重点就在宁夏的羊肉。宁夏这个地方,有半个省份都是盐碱地,只有银川那一坨坨地方是水草肥美的庄稼地。坐着火车在宁夏的地界穿过,一片片白花花的盐碱就浮在黑色的土地表面。不用什么农业知识,也知道粮食蔬菜是种不活的。这样的土地上只能长一些带刺的酸枣、紧紧巴着地的可怜野草。更不用说这样的地方还缺少雨水,唉。宁夏有个地方,就干脆叫做盐池,可见盐碱有多重了。

可是这样的地方却适合养羊。羊不怕地上的草少。天一亮,羊倌就赶着羊出门了,有山的上山,没山的上滩。羊也不干别的,就低着头一直吃,从早吃到晚,跑好大一片地,才能吃个饱。羊这样努力吃进肚子里的草,其实并不是多好的养料。这些草里吸收了太多土壤里的盐碱,想必不太好吃。所以晚上在圈里,羊趴在地上还得反刍,真辛苦啊。

这样的草不好吃,但是吃这样草的羊肉却好吃得不得了。我去过中国的南方北方、外国的南方北方,任何一个地方的羊肉都没有我们宁夏的羊肉好吃。就连牛羊肉出名的内蒙古,也跟我们宁夏的羊肉差着一点。宁夏的羊肉,不膻不腥,用清水加盐一炖,再加点青萝卜片,开锅的时候只闻得到羊肉特有的香气,一点杂味都没有。吃的时候也只用蘸些醋,就鲜美可口。

最好的羊肉,一是没膻气,二是口感嫩,三是肉汁充足。南方的羊肉,膻气太大。北方的羊肉,比如北京,肉汁就没那么充足。而内蒙的羊肉跟我们宁夏的羊肉就差在口感上。宁夏的肉嫩一些。

这种顶级的羊肉,一般都用来清炖。剩下的边角料,才切成丁来煮面。羊肉臊子面又叫“另起汤”,其中的精髓就是浇头和面条分开来做,吃之前才浇汤在面上。

汤头里面的料,最重要的就是先炒一个羊肉丁了,通常会配上些自家做的西红柿酱。剩下的配料就看主厨的心情和冰箱的存货了。低配一般是土豆、羊肉、西红柿酱。中配一般再加上木耳。高配呢再加上些黄花菜。顶级豪华配置一般在农家婚宴上才看得到,还要加上些自制的凉粉块、炸过的豆腐块,韭菜段子。

这样一碗豪华配置的羊肉臊子面,汤底是红的,面是白的,炸豆腐是黄的,韭菜段是绿的,凉粉块是颤巍巍的透明小方,中间起伏着神秘的羊肉丁。实在是值得米其林推荐一下。

正经的羊肉臊子面,去饭店里吃,是吃不到的。一是各家有各家的高招,家里的饭总是不惜工惜料。二是饭馆里大多用机器压的面。地道的宁夏人一般是不吃机器面的。都是从面粉开始手工制作。手和面粉、水的充分接触交流,好像给了面以特殊的筋骨。浇上汤头,面不糊汤,清清爽爽。咬在嘴里,爽滑耐嚼,有微微的弹性。宁夏当地的面都不怎么白,是一种淡黄色。这种面是最好吃的,弹性也是最好的。要是和面的时候多用鸡蛋,少用水,那么弹性就更好了。捞在碗里都是艰难地打弯儿。

吃这样的面,往往要就着家里的咸菜。我妈比较喜欢做的咸菜是腌黄瓜和腊八蒜。肉香、面香吃的有点腻口的时候,用脆卜卜酸溜溜的萝卜和蒜来调节一下最好了。

最好的食物真的都是高级定制的啊。宁夏的羊肉极少出省,政府为了保护植被,限制畜牧业的数量。宁夏人又都爱吃羊肉,过年都要买一只羊放在窗外冻着慢慢吃。所以留着供外省人吃的数目就很少很少了。这一碗手工羊肉臊子面,要想做到豪华版,其中的料、手工、都是可遇不可求,慢工出细活的。到了宁夏,到不了宁夏人家里,也是吃不到。

现在网上可以买到一种真空羊肉臊子,虽不似,亦不远。据吃过的同学说,广州的九毛九用这个直接在做羊肉臊子面来卖了。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啊!

文    rushwitch
图    jianjun xu on Flickr 循CC协议使用

只欠一杯热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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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下学期,即便迎面撞见也从不和男生打招呼的我,喜欢上一个人。

笑容明晃,球技了得。
头一次,就像广告上演的,撞见鲜奶般心动。

预谋已久的表白失败,让我着实舒了一口气。
幸亏你不喜欢我,不然一切计划就都麻烦了啊。

贪甜如我,泡芙馥郁绵甜,似雪山烈焰绽放在喉头;双皮奶幼滑鲜爽,唇齿轻扣瓷勺,连连咽津;乳酪蛋糕一个星期不吃都会觉得生活无比艰辛。
唯独难以面对,不经烘焙,冒失坦诚的鲜牛奶。

妈妈顺产大出血才勉强剖腹生下的我,逢了母亲节总说玩笑话,“半条命都给你夺了去,还稀罕我那巴巴一口奶水?要谢就谢慷慨的奶牛大婶们!”
现在怎么了,却这般抗拒。

第一百五十二次,一睁眼还在拂晓前。
将将三点一刻。
环顾四下,囤粮殆尽。
红肿的眼梢落在暖气片,一袋牛奶?
小学时一下早操,娃娃脸老师硬抿着嘴,监视着全班人马灌下一杯。
我自幼演技浮夸,吐奶总被抓包。
一心好想赶紧长大,定不会有人再罚我久站。
哪晓得真长大了,还以为聪明,屡屡到头却只懂惩罚自己。

喝了会胀肚子,味道好奇怪,看过医生说是乳糖不代谢,各种理由翻出来。
真的,我不喝牛奶。
早过了生长茁壮期,晚上才吃了大餐的我,此刻竟饿得心痛。

白天去超市,爱喝牛奶的朋友直奔冰柜。
“我今天都碰到那谁两次了。”
“没有鲜奶了?”
拎着筐,目光滞涩的我侧向货架,“这里啊。”
“鲜奶的保质期只有几天。”
原来,只有冰柜里的才是啊。
那摆在货架上的你们,看样子是无法躺在这么年轻温暖的胃壁了。
“你,怎么了?”

回到家腾空书包,不知哪会儿拿了袋奶,很久以后才会过期吧。
随手掷在暖气边。

塞上耳机,掏出枕头下的《爱丽丝漫游》,膝盖摔伤的我,找不来工作,再不用读书。
哈哈,实在是地球上最悠闲的一个某某。
有什么好伤心,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才多久,包装袋就沾了浮灰。
无奈每根睫毛都困得昏沉,一口撕开,清甜猝不及防充盈齿缝,泡芙双皮奶乳酪蛋糕,麸皮砂糖碎坚果,统统退散。
嘈杂的味蕾倏忽安静了。
这陌生的暖白,一股脑倾入好久不用的保温杯。
瓷壁微微热,天色渐酥软。

挪动着随温变色的粘土,一年前满口嫌弃这三十八元包邮礼物的我,总算可以摁住砰砰心跳,细细打量上面的图案。
愣给P成蜡笔小新的傲娇傻妞,笑得好甜。

喝牛奶。
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嘛。
温暖,从眼眶延展开,一缕缕,驯服了二十二岁所有说不出口的骄傲。

北方春寒,月牙和嗓子一齐发了炎。
咚。
还来不及舒展紧张的舌苔,它就轻轻跃过喉结。
咚。
这滋味天真不谙,不由分说裹挟过肺叶,一呼,一吸。
篮球,沸腾的向日葵,修长脖颈,浓郁交错。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天,牛奶姑娘会毫不犹豫犯糊涂,不要冰柜不要精美礼盒,只要躺在上一刻还皱缩成一把的胃腔就心满意足。
从指尖到鼻腔,一片纯白。

“本来都是梦里游/梦里开心梦里愁/梦里岁月梦里流
顺着流水跟着过/恋着夕阳看着落/人生如梦是不错”

兔子先生扑克牌,苏醒着的爱丽丝们。
晚安。

图&文 玛丽莲.卡

河豚欲上清明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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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宋·苏轼《惠崇春江晚景》

东坡翁的春日诗句,在我来看,唯数这首《惠宗春江晚景》在脑海中印象最深刻,记忆最深邃,感受也最深切。其实,说白了,四句诗中,我也仅仅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正是河豚欲上时”。有人也许会调侃说,那是读书人的酸气,迂腐之极哈!不不不,东坡翁是知名的美食家,“正是”“欲上”,这样的遣词造句,活活表达了东坡翁一种急切期盼河豚鱼逆水上游,正好入我丝网,捞捕煮食的焦急心情!

河豚鱼是春日宴席的应景尤物,正所谓“拼死吃河豚”,据说此物鲜美异常!尤其是饕餮一族的美食家们,清明时节,两眼聚光,严重关注,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一旦风闻春日河豚上市入餐,便长驱直入,品之尝之,了却思念!心中念念有词,口中啧啧生津!顶尖美食呀!天赐佳肴呀!品食之余,心满意足兮!

吃食河豚鱼宴,不是说说玩玩的随意之举,如欲口福一番,还非拿出点“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不可,否则,谁愿意轻易将宝贵生命换取一羹美味耶?

曾有幸陪同民间美食家们出游,亦是时下清明前后的时日。一次,驾车游历江南名城常州,拜谒了向有“东南第一丛林”、“一郡梵刹之冠”称誉的天宁寺,吃过素斋。车子绕过大运河渡桥,沿着柳色青青的堤岸前行。有好事者在使坏,“素斋素斋,清汤寡水,今晚,怎么也得找个滋味丰富一点的地方补补”。七嘴八舌,有人就提议了,不如到长江边去吃河豚!这倒是个刺激人欲望的动议,发扬民主,全票通过。车子转向直奔扬中而去…

扬中是万里长江中的一个小岛,由于吃食河豚鱼而名闻遐迩,号称“中国河豚之乡”。踏上扬中,路边的餐馆几乎全都打着特级厨师制作河豚鱼宴席的广告。我们在当地朋友的指引下,七拐八拐进入了一家饭店,据说大厨出身扬州著名的烹调河豚鱼宴世家,曾被召进京城,为达官要人明星贵胄做过河豚鱼宴席。

见到大厨,高高大大,圆圆胖胖,微笑面善,一团和气。一边客气地与大伙握手致意,一边就从玻璃水柜里捞河豚鱼了。只见捞上来的鱼儿,浑身是花花的黑色斑点,一会就鼓起了圆圆的肚子,仿佛一只吹涨了的彩色气球。称过斤两,就送入里间宰杀了。

大厨说,“我家是扬州做河豚鱼宴席的世家,祖辈都是做河豚鱼生意的,烹制河豚鱼不同于淮扬菜的师傅,这是个专门的手艺,是祖传的,历来不对外姓人传授。”他又说,为了解除吃的人害怕中毒的心理,现在做河豚鱼宴是有规矩的,这就是公开制作过程。

我们怀着好奇的心情,跟着进入里间。只见一个水池前,靠墙立着一面日光灯照亮的白屏,就像医院里的X光读片室一样。宰杀河豚鱼由两个人合作完成。一个负责杀鱼,将河豚鱼的血、内脏和眼睛从鱼身上一一取出,放在一旁的白色搪瓷盘中。另一个负责清点盘中这三样东西是否完全取出取净。只见,这前后两道工序,配合默契,一会翻看鱼身,一会在水龙头下冲洗,一会又贴近白屏照看残余的脏物痕迹,反反复复地清洗着。完事后,两人又认认真真地将河豚鱼身上取出的三样内脏,加上生石灰,用塑胶袋包裹起来,深埋到饭店后院的泥坑里。

大厨说,河豚鱼的血、内脏和眼睛这三样东西必须清理干净,也不可以随地乱扔,防止被不明真相的人捡走误食,或者被猫狗拖食中毒。

接下来,就是大厨亲自出马了。只见,厨房里分开两个灶台。大厨先在一只灶台上烹煮河豚鱼。鱼肚向上,鱼背向下,煮熟断生之后,大厨用筷子在鱼肚部位挑起一筷鱼肉尝食。乘继续闷煮鱼的时机,大厨又在另一只灶台上急火煸炒时鲜的草头(江南春菜),顷刻之间完成煸炒,出锅装盘。这时,河豚鱼也同时煮成,只见大厨轻舒手臂,颠起鱼儿翻身入盘。此时此刻,河豚鱼背朝上,被挑过鱼肉的鱼肚部位掩入碧绿生青的草头之中,琥珀汤汁包裹着鱼身,嫩绿草头垫底铺盘,色、香、味清新诱惑,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开席!开席!”“斟酒!斟酒!”众人一连串呼应着,大伙都亟待品尝这亲眼见识烧煮的美味珍肴。

席间,老板带着大厨前来敬酒。一杯下肚,酒色微醺。大厨说,这是熟食河豚鱼,大家大可不必疑心生暗鬼怕吃完中毒。况且,事先我已经尝食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不会中毒的。其实,真正要“拼死吃河豚”的是,生吃河豚。而生吃河豚,来不得半点疏忽。杀生鱼最最讲究刀法,而且河豚鱼必须是在活着的时候,从鱼身上片鱼肉,一刀不能深,一刀不能浅,不然有毒。然而,生吃和熟食河豚鱼的滋味是不能同日而论的哦!

一番话语,说得这帮民间美食家们面面相觑!乖乖!

文    李展怀
图    KIUKO on Flickr 循CC协议使用

外婆的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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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典型的勤劳的老人,终日里都需要劳动以慰藉心灵。我念大学的时候,从政府食堂退休的她开始操持一家小吃店,专卖凉粉。外婆的店面就在我家隔壁,我是她的特殊顾客。在家的时候,每每馋了,就从自家的橱柜里翻腾出一只碗,乐颠颠地过去。做好的凉粉像果冻般颤巍巍地摆在那里。银亮的尖刀小心地切下去,软绵绵的。细细切成扁豆般大小的条状,好看地叠放在青色瓷碗里。凉粉一根根嫩白如玉,浇上蒜水,撒上绿绿的葱花,淋些许香油。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外婆特制的酱料,和炒制得红亮的辣椒油。满满的一碗,红的热情,白的纯粹,绿的可爱,组合起来玲珑温润。迫不及待地吃一口,满嘴都是清凉,凉粉绵软又有弹性,带着蚕豆和豌豆结合后质朴的香醇口感,佐以配料,便是香辣爽口,既解暑又去湿气。每当这个时候,外婆都带着满足的笑意看我大快朵颐。

外婆的凉粉每天只卖固定的数量,卖完即止,每天都有带着期待而来又怀着遗憾而去的客人,这时外婆总是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明天早点来。那些客人一般只吃外婆的凉粉,因为觉得外婆的凉粉最地道最好味。外婆说,其实她的凉粉与别人相比无甚秘诀,无非是用料更实在。外婆做凉粉讲究蚕豆与豌豆七三分,绝不添加其他廉价的替代品。加水磨粉后沉淀,那时蚕豆和豌豆的植物香味也磨碎磨细了,且沉淀时间要保证,不能偷工。待到沉淀得差不多了,再用纱布仔细过滤杂质。这时,才把过滤后得到的浓浆倒入大锅里熬制。熬制凉粉时,需要不停地搅动木勺,直到浓浆慢慢变得更加浓稠,呈现出漂亮的米白色。时机成熟了,把熬制好的凉粉倒入容器,待到它们慢慢变凉,白嫩Q弹的爽口凉粉就成了。值得一提的是,凉粉熬制完毕后,留在锅里的锅巴也烧得焦黄喷香了,咬一口嘎嘣脆,慢慢地嚼,满口都是蚕豆的香味。

外婆熬制凉粉的时候,我一有空就去围观。看着外婆认真细致地搅动手中的木铲,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那时外婆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洋溢着幸福的颜色。凉粉成型了,将它们从容器里轻轻地倒出来,外婆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凉粉的形状。等凉粉完美地从容器里出来的时候,外婆的笑意又会深几分。总觉得看外婆做凉粉和自己吃凉粉,都有一样的幸福感。有时觉得,除了用料实在,工序严谨,外婆制作凉粉时的那份深情,大概也会让凉粉分外美味起来。那些来店里的客人,不管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都带着满足的神情。大概,他们也能尝到了外婆注入其中的情感。

这些年来,外婆年事渐高,但她还是坚持制作凉粉,守着她小小的店面。虽然行动迟缓了许多,但外婆做凉粉时的细致不减反增,连挑选蚕豆和豌豆都更加严格,务必是当地农家出产,粒粒饱满。那把没有换过的木勺也一直在她手里悠悠地打转,一圈又一圈,光阴流淌间,转出无数美好的滋味。米白色的浓浆渐渐沸腾,慢慢变得醇厚,冒着幸福的泡泡。蒸汽升腾,勾出浓郁的香气。一片氤氲间,依稀看见外婆带着微笑的脸。如同苍老的时光馨香静好。

这些年来的每个夏天,回家吃到外婆的凉粉是我触手可及的幸福。那些在夏日里清凉美味的时光,是漂泊在外的我温暖的牵绊。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回家周期越来越长,呆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外婆总是惦念着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她的凉粉。电话那头,外婆絮叨着,让我赶紧回家。她说,再不回来,都没几年我的凉粉吃啦!心头顿时一酸。那些记忆里的香味纷至沓来,在舌尖不断地发酵,慢慢扩散心间,不住的翻腾,最后竟滚落成眼角隐忍的泪珠。

我明白光阴易老,然而,我想要吃更多外婆的凉粉。想要固执地等那碗凉粉,总觉得无论如何,那碗凉粉的滋味,至少一直不会变老。

文    子元荣
图    Major4 Chan on flickr 据CC协议使用,有简单裁切

一碗排骨烂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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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糊面,还是今日读到了一篇文章才知晓的名字。这么多年,那一碗面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而我却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

“烂糊面”,据说是无锡话,寻常人家中午吃剩了菜汤,到了晚间,就着这剩菜汤放面条进去煮,青菜肉丝之类融化其中,面条也煮成粘稠。这样的烂糊面,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却香甜。河南有羊肉糊汤面,却是刻意追求烂糊的口感,反而失了那份剩菜里的真挚。

再说那碗排骨烂糊面。那是大约十六七年前的冬天了,一家人还租住在一处如今已经被拆为平地的城中村里。城中村的冬天,总是伴随着门窗缝隙漏进来的寒冷和屋中煤炉散发的温暖一起度过的。我那时的小学离这省城里的高官们的住宅区很近,班里的同学大都住在各种编号的家属院里,住在城中村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在班里一直是有些邋遢的形象,是那种漫画里常见的拖着条大长鼻涕没人待见的孩子。我和他的关系却出奇地不错,大约是因为住家离得近,放学总能走在一起。孩子们的感情,总是可以靠放学一起回家这种简单的事建立起来的。

男孩的邋遢并非没有来由,父母离异虽然不是个新鲜到吸引起大多数人注意的理由,但放在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身上,都是件足够带来许多伤害和改变的事情。记得有那么整整一年的时间,已经分开了的两个人,在为孩子究竟是姓L还是姓Z争执不下,都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男孩那时和父亲一起住在这个嘈杂却很包容的城中村里。男孩的父亲是个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男人,消瘦,柔软的头发被梳向脑后,一副厚框的眼睛,给人装裱字画为生。虽然我没有具体打听过男孩父亲的经历,但一个男人带着孩子给人装裱字画度日,怎么看都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样子。就在那个冬天,男孩邀我去家中玩,男孩父亲还在屋中的大桌上小心翼翼地给一副我看不懂的画的残破处黏上细小的宣纸,家中唯一用作取暖的煤炉上,还熬着浆子。

我们一直玩到天擦黑,男孩父亲说,留下来吃饭吧,中午还有剩下的排骨。那个年月,排骨虽然不是金贵到一年半载的吃不到一次,但也是孩子们心目中,好吃的东西列表上前几名的东西了。男孩父亲把煤炉上的浆子端开,放了那只盛着排骨的锅子上去,锅里是早就凝结了的肉汤,还有两块大排。

男孩父亲往锅里续了小半锅水,重又盖上锅盖。等到汤再烧开时,排骨的香味已经把这个四处透着寒意的小屋装满,两个坐在炉边等着开饭的孩子,也都不自觉地大口吞着那被香味勾出来的口水。开锅,下了一把挂面下去,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就在我们都按捺不住的时候,面终于好了。面条已经被煮成了糊涂,一锅汤面无法分开的烂糊,只有锅里的那两块排骨,还能分辨出形状。

两块仅剩的排骨,被分在我们两个孩子的碗里,男孩父亲只盛了一大碗烂糊面,坐在那里,吸溜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看着我们两个小家伙啃着属于各自的那块排骨。我把那么一大碗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在当时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暖和满足感。冬天里所有的寒冷,仿佛都被这一晚排骨烂糊面给驱散了。

那之后,男孩终究还是跟了更富足些的母亲生活,男孩的父亲我也再没有见过。有时在网上遇到那个男孩,我总是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冬天,我在他家里,吃了一碗他父亲煮的排骨烂糊面。

文  豆子的虚拟语气
图  Bradley Wells on Flickr 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