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排骨烂糊面

winter

烂糊面,还是今日读到了一篇文章才知晓的名字。这么多年,那一碗面一直在我的记忆里,而我却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

“烂糊面”,据说是无锡话,寻常人家中午吃剩了菜汤,到了晚间,就着这剩菜汤放面条进去煮,青菜肉丝之类融化其中,面条也煮成粘稠。这样的烂糊面,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却香甜。河南有羊肉糊汤面,却是刻意追求烂糊的口感,反而失了那份剩菜里的真挚。

再说那碗排骨烂糊面。那是大约十六七年前的冬天了,一家人还租住在一处如今已经被拆为平地的城中村里。城中村的冬天,总是伴随着门窗缝隙漏进来的寒冷和屋中煤炉散发的温暖一起度过的。我那时的小学离这省城里的高官们的住宅区很近,班里的同学大都住在各种编号的家属院里,住在城中村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在班里一直是有些邋遢的形象,是那种漫画里常见的拖着条大长鼻涕没人待见的孩子。我和他的关系却出奇地不错,大约是因为住家离得近,放学总能走在一起。孩子们的感情,总是可以靠放学一起回家这种简单的事建立起来的。

男孩的邋遢并非没有来由,父母离异虽然不是个新鲜到吸引起大多数人注意的理由,但放在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身上,都是件足够带来许多伤害和改变的事情。记得有那么整整一年的时间,已经分开了的两个人,在为孩子究竟是姓L还是姓Z争执不下,都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男孩那时和父亲一起住在这个嘈杂却很包容的城中村里。男孩的父亲是个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男人,消瘦,柔软的头发被梳向脑后,一副厚框的眼睛,给人装裱字画为生。虽然我没有具体打听过男孩父亲的经历,但一个男人带着孩子给人装裱字画度日,怎么看都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样子。就在那个冬天,男孩邀我去家中玩,男孩父亲还在屋中的大桌上小心翼翼地给一副我看不懂的画的残破处黏上细小的宣纸,家中唯一用作取暖的煤炉上,还熬着浆子。

我们一直玩到天擦黑,男孩父亲说,留下来吃饭吧,中午还有剩下的排骨。那个年月,排骨虽然不是金贵到一年半载的吃不到一次,但也是孩子们心目中,好吃的东西列表上前几名的东西了。男孩父亲把煤炉上的浆子端开,放了那只盛着排骨的锅子上去,锅里是早就凝结了的肉汤,还有两块大排。

男孩父亲往锅里续了小半锅水,重又盖上锅盖。等到汤再烧开时,排骨的香味已经把这个四处透着寒意的小屋装满,两个坐在炉边等着开饭的孩子,也都不自觉地大口吞着那被香味勾出来的口水。开锅,下了一把挂面下去,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就在我们都按捺不住的时候,面终于好了。面条已经被煮成了糊涂,一锅汤面无法分开的烂糊,只有锅里的那两块排骨,还能分辨出形状。

两块仅剩的排骨,被分在我们两个孩子的碗里,男孩父亲只盛了一大碗烂糊面,坐在那里,吸溜着自己碗里的面条,看着我们两个小家伙啃着属于各自的那块排骨。我把那么一大碗面条,吃了个干干净净,在当时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暖和满足感。冬天里所有的寒冷,仿佛都被这一晚排骨烂糊面给驱散了。

那之后,男孩终究还是跟了更富足些的母亲生活,男孩的父亲我也再没有见过。有时在网上遇到那个男孩,我总是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冬天,我在他家里,吃了一碗他父亲煮的排骨烂糊面。

文  豆子的虚拟语气
图  Bradley Wells on Flickr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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