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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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典型的勤劳的老人,终日里都需要劳动以慰藉心灵。我念大学的时候,从政府食堂退休的她开始操持一家小吃店,专卖凉粉。外婆的店面就在我家隔壁,我是她的特殊顾客。在家的时候,每每馋了,就从自家的橱柜里翻腾出一只碗,乐颠颠地过去。做好的凉粉像果冻般颤巍巍地摆在那里。银亮的尖刀小心地切下去,软绵绵的。细细切成扁豆般大小的条状,好看地叠放在青色瓷碗里。凉粉一根根嫩白如玉,浇上蒜水,撒上绿绿的葱花,淋些许香油。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外婆特制的酱料,和炒制得红亮的辣椒油。满满的一碗,红的热情,白的纯粹,绿的可爱,组合起来玲珑温润。迫不及待地吃一口,满嘴都是清凉,凉粉绵软又有弹性,带着蚕豆和豌豆结合后质朴的香醇口感,佐以配料,便是香辣爽口,既解暑又去湿气。每当这个时候,外婆都带着满足的笑意看我大快朵颐。

外婆的凉粉每天只卖固定的数量,卖完即止,每天都有带着期待而来又怀着遗憾而去的客人,这时外婆总是笑眯眯地招呼他们明天早点来。那些客人一般只吃外婆的凉粉,因为觉得外婆的凉粉最地道最好味。外婆说,其实她的凉粉与别人相比无甚秘诀,无非是用料更实在。外婆做凉粉讲究蚕豆与豌豆七三分,绝不添加其他廉价的替代品。加水磨粉后沉淀,那时蚕豆和豌豆的植物香味也磨碎磨细了,且沉淀时间要保证,不能偷工。待到沉淀得差不多了,再用纱布仔细过滤杂质。这时,才把过滤后得到的浓浆倒入大锅里熬制。熬制凉粉时,需要不停地搅动木勺,直到浓浆慢慢变得更加浓稠,呈现出漂亮的米白色。时机成熟了,把熬制好的凉粉倒入容器,待到它们慢慢变凉,白嫩Q弹的爽口凉粉就成了。值得一提的是,凉粉熬制完毕后,留在锅里的锅巴也烧得焦黄喷香了,咬一口嘎嘣脆,慢慢地嚼,满口都是蚕豆的香味。

外婆熬制凉粉的时候,我一有空就去围观。看着外婆认真细致地搅动手中的木铲,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那时外婆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洋溢着幸福的颜色。凉粉成型了,将它们从容器里轻轻地倒出来,外婆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坏了凉粉的形状。等凉粉完美地从容器里出来的时候,外婆的笑意又会深几分。总觉得看外婆做凉粉和自己吃凉粉,都有一样的幸福感。有时觉得,除了用料实在,工序严谨,外婆制作凉粉时的那份深情,大概也会让凉粉分外美味起来。那些来店里的客人,不管是狼吞虎咽,还是细嚼慢品,都带着满足的神情。大概,他们也能尝到了外婆注入其中的情感。

这些年来,外婆年事渐高,但她还是坚持制作凉粉,守着她小小的店面。虽然行动迟缓了许多,但外婆做凉粉时的细致不减反增,连挑选蚕豆和豌豆都更加严格,务必是当地农家出产,粒粒饱满。那把没有换过的木勺也一直在她手里悠悠地打转,一圈又一圈,光阴流淌间,转出无数美好的滋味。米白色的浓浆渐渐沸腾,慢慢变得醇厚,冒着幸福的泡泡。蒸汽升腾,勾出浓郁的香气。一片氤氲间,依稀看见外婆带着微笑的脸。如同苍老的时光馨香静好。

这些年来的每个夏天,回家吃到外婆的凉粉是我触手可及的幸福。那些在夏日里清凉美味的时光,是漂泊在外的我温暖的牵绊。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回家周期越来越长,呆在家里的时间却越来越短。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外婆总是惦念着我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她的凉粉。电话那头,外婆絮叨着,让我赶紧回家。她说,再不回来,都没几年我的凉粉吃啦!心头顿时一酸。那些记忆里的香味纷至沓来,在舌尖不断地发酵,慢慢扩散心间,不住的翻腾,最后竟滚落成眼角隐忍的泪珠。

我明白光阴易老,然而,我想要吃更多外婆的凉粉。想要固执地等那碗凉粉,总觉得无论如何,那碗凉粉的滋味,至少一直不会变老。

文    子元荣
图    Major4 Chan on flickr 据CC协议使用,有简单裁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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