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布朗尼

再次回到珠海这间小店,已是几个月之后的事。

时值公元年初,天公突然作美,放出一轮暖暖的海滨艳阳。喜人的温度刚好劝你脱下外套,那家蛋糕店里空调总会开足马力,单薄的衬衣领后也被熏出了几颗汗滴。

终究是抵不过对美食的诉求。也许太久没光顾的执念也加深了这份勾引,在迈下轻轨的那一瞬间我就这么决定——亟不可待,俗不可耐——把诸多正餐抛在脑后的我决意立即奔赴这份久违的记忆。的士直达、进店、点单,直到取号落座的那瞬间才吁出一股长气,仿佛完成了一项惊天动地的创举,接着轻蘸额角的汗丝,环顾下与往日稍异的店装,静静等待。只是蛋糕未到,一团思绪首先翻涌而起。

意外呵,终有一日,我这自诩与甜品绝缘的肉食动物,也携着如此的激情主动坐进了蛋糕店里。大概是因为之前的那个她罢,读书的年纪总有大把时光可以拿来挥霍,动辄一两小时的公车,转来转去找到这间偏僻的门面,芝士、抹茶、慕斯、各种香滑的糕点和手工冰激凌,临走了也不忘打包一份饱满的全麦三明治,甜美和满足能一口气延续到第二日……

也罢,如今一个人,又是天平座,挑不来那许多甜美的花样,翻来覆去吃得最多的,是最平实无奇的巧克力布朗尼。

别于芝士蛋糕的甜腻,或是提拉米苏的浓郁,布朗尼不讨喜的外表下相对简单的味道总能让人安心。随便从哪个角度下手,不用顾忌它本就匮乏的美感;用叉子缓缓地切,它的质地经得起不太经心的折腾。入口慢慢地嚼,巧克力香味里糅杂坚果零星的顽抗——最好是浓郁的黑巧克力吖——淡淡苦味过后是绵柔的微甜,绝不会催你急用手边的咖啡或其他什么解腻。然后就这么慢慢地啜,直到清空小碟,杯子亦冷得彻底,苦乐参半交融翻滚之后,最终也要道一句再见。

布朗尼呵,布朗尼,人说你也是一份错生的惊喜,在我死灰复燃之前,在我得到更甜美的点心之前,你永远是我的好伙计。

以后也会常来看你的。再会珠海,再会布朗尼!

文   肥冷淬

时光里的腊肉香肠

饭桌上没有腊肉香肠,是不叫过年的。

腊肉是四川腊肉,临冬猪肥,在脂肪囤积至最为厚重的时候杀掉,切条块腌制熏干,可保存一个冬天,保证在开春之前的肉食供应。在没有冷藏方法的时代,腌熏风干最佳的储肉方法。冬季来临,正是腌制腊肉的好季节。

初中在家乡偏远的地方,还在上学的时候,每每到了十二月,周边的农舍店家门前黑烟袅袅,直直上升,风一吹混杂在一起,继而四散。味道灌进教室,等着放学下课的我们一闻,燃烧的味道,混杂着新鲜的肉味,愈发饥肠辘辘,瞪着黑板的目光也动摇起来。饿了。

其实只是最简单的烟味,秋日落叶遍地,囤积起来,塞进桶里,点燃后吹灭,盖着捂着让烟缓缓上升,环绕腌过的五花肉,浸淫叶的气息,春雨的绵长,夏阳的炽烈,秋风的抚慰,都融进冬日倍加温暖的火苗里,升腾着,蒸融着,在见缝插针的挤进腌肉的身体,原本油腻结实的肉也因此镀上了四季的气息,将一年的时日囊括体内,予各家年终的告慰。

这么熏一下午,腊肉就成了。鲜色的肉变得厚实,裹着落叶的昏黄。一闻,365个日夜,都在里面。穿上钩子光在窗上,一是风干,让肉吸进年末最后的气息。二是防鼠,不至让一年的结晶被偷了去。

香肠也是四川香肠,问过朋友,各地香肠做法无甚差别,猪肉绞碎调制灌进肠衣,发酵成熟即可。一直很好奇这个过程却从未得见。既然是川味香肠,那不可缺少的便是辣味。调制的时候都会放进辣椒,搅拌得均匀,肉酱与辣椒混搭,糅杂出浑然天成的美味。

香肠做好也是挂在窗上,串状,一串十多节,绕成圈夹住,和腊肉一同在冬日浸润,目的大抵一致。走家串户的,一进门便可见到阳台上晃晃悠悠凌风不乱的腊肉香肠。

腊肉香肠啥味儿?咸呗。

错。

过去的腊肉香肠都是自制,形状大体一致,可味道千差万别。你家咸一点儿我家淡一点儿,你家孩子爱瘦肉我家先生爱肥肉,你家无辣不欢我家点到即止,如此一来,家家户户的腊肉香肠排列组合出千般滋味。兴许还有些独门秘方,为自家的年货增光添彩。腊肉香肠一入口,这家人的味道喜好,都可明了。也多亏这些,各家各户腊肉香肠才在万里江山一片咸中各领风骚,从未雷同至泯然。

挂着的腊肉香肠,吃法多样,最简单的,白水煮开即食。腊肉香肠整块整段放锅里,沸水的气泡卷走叶烟包裹的昏黄,红白相间的腊肉在锅里跳舞,明丽又跳脱。香肠则微微鼓起,肠衣被胀大了些。年货的味道顺着沸腾的水蒸气飘到房间各个角落,贮存了一年的滋味全然释放,春雨,夏阳,秋风,冬霜,一层一层溢出,肉味,咸味,辣味,相互交织,定格在“年”上。顺着味儿回望一年的风雨草木,辛苦充实,昂扬或失落,汇聚在一起,感慨一声,嗯,一年又结束了。

最爱看切片。一大块腊肉取出,磨得镫亮镫亮的快刀,刷刷切下。腊肉已是鲜色的红与粉嫩的白,外带外层脆生的皮,切得时候,瘦肉紧致,肥肉滑腻,外皮干脆,层次分明,特别是肥肉,经过高温煮沸,油气都被挤出来,沾着些水,油亮油亮。手起刀落,看肉片与本体分开,偶有牵连的丝线,缠绵着未冷却的热气,直往鼻子扑。忍不住偷吃一两块,瘦肉密实慢嚼,肥肉香而不腻,外皮弹力十足,在口腔里混合,下一刀都切不下去。

切香肠,刀一划,肠衣里的红色辣汁便滚出来,沿着肠缘滑落,切完一段肠,桌上尽是酱色的红。若是不即时洗净,风干了便是蜡状橙红凝脂,颜色鲜艳但没人尝试。很野蛮的做法是抢过切到一半的香肠,直接往嘴里塞。香肠没有腊肉那么咸,又有些辣味,口感较之丰富,更不需要细品,囫囵吞下也能感觉到几种滋味在舌尖上的撞击。

切片摆盘上桌,腊肉香肠合计一碟,摆的漂亮,成为四川人年间必不可少的菜式之一。腊肉和香肠皆为红色打底,看上去红红火火,再缀以腊肉中肥肉的白和香肠里间或闪现未被辣椒染色的肥屑,辅以腊肉金黄的皮,主打欢庆祥和的年味经典在桌上理直气壮。又因岁月积淀时间洗礼,浸润其中的悠久滋味厚积薄发,什么香味都可以被盖住,但年岁的味道即便毫不张扬,也蓦地在一桌菜中鹤立鸡群起来。至于口感和味觉,可下酒,可配菜,可当零嘴,可作大餐。多功能多层次的口味有着所有直白菜式无法比拟的厚重与内涵。是以这道菜虽然从未以主菜出场,却常以排头兵名号出入正月间,饱含色香味,永远屹立年货餐桌之上,地位丝毫不逊鸡鸭鱼。

试着追溯腊肉香肠的历史,沿着时间脉络往前,一直往前,之寻找到“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很久”究竟有多久,我想就像永远一样,永远有多远,很久就有多久。

传说黄帝时有个叫夙沙的诸侯,以海水煮卤,煎成盐,颜色有青、黄、白、黑、紫五样。后世尊崇其为“盐宗”。1950年代福建有文物出土,其中有煎盐器具,证明了仰韶时期(公元前5000年~前3000年)古人已学会煎煮海盐。

或许自食盐诞生起,腊肉香肠就随之被孕育着雏形。逶迤千年发展至今,伴随历史车轮阅遍朝代更迭,斗转星移。时间风干了盐,也存进了岁月,被封存在腊肉香肠里,揉碎在齿颊间,延续千年的碎梦。我们朵颐着一年的收成,享受着过往时光与智慧的馈赠,这么一来,腊肉香肠又不仅仅是年货,更成了时间的见证。

这延续数千春秋的滋味,让年增添了滋味,也蔓延出别的菜式无法给予的浓墨重彩,正像《舌尖里的中国》说的,这些被时间二次制造出来的食物,依然影响着中国人的日常饮食,并且蕴藏着中华民族对于滋味和世道人心的某种特殊感触。

对的,饭桌上没有腊肉香肠,是不叫过年的。

文    鸥鸥鸥

油旋

油旋,听闻山东济南的好吃。我没吃过,暂不发言。但在我的家乡也的确有这么一种食物。面粉制成。小的时候,是看得见,吃不到的美味。那时,供销社的柜台上天天摆着这一种食物,馋着我们这些孩子们,价钱是九分钱一个。钱以分计的时候,是相当值钱的。

九分钱是一个鸡蛋的钱,鸡蛋的价值在七十年代想各位也知道吧。所以油旋这个贱货虽然日日出台撩人,但谁吃得起呀。

对于这食物,其实在我们那儿不像山东油旋那么出名。而且自打我们的生活好了后,这食物也不再那么让人馋了。从未登过大雅之堂,就是孩子们的零食儿它也不是首选。是一种叫月饼的食物。月饼不只是中秋才吃的,虽然中秋必吃,但平时也可以吃,一年四季皆有。我们没有面包。(虽然太祖毛爷爷一直说面包会有的)

现在我也算搞明白了,面包这货原来是舶来品,叫做西点的。高大上,又好吃。但因为面包这物什太高大上,我们才不吃,也少有人做。想是西方人也是祖传秘方,不肯传来到我们乡下地方吧。普及率远不及鸦片当年。

离开家乡,对异乡的食物由排斥到好奇再到喜欢。静夜自处,或者电视前端坐时,脑子里竟然蹦出了油旋这食物。长这么大,从未完整地吃完过一个油旋。而且它是那么不起眼。现在虽然仍是端坐家乡柜台一角,但谁会拿它当一回事呢。

对于自己的这份食物依恋,我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是想吃,想吃油旋。老妈和老妹知道我馋这一口后,想尽办法买了来运至南国,为我解馋。

却又发现一个悲惨的事实,我还是一次吃不完一个油旋。想起不争气的我坐在电视机面前,一边咽口水一边豪气地给我妈电话,说一口气能吃三个及以上。当油旋摆在我面前时,恨我无能,一口气只能吃一圈儿。(如果不明白一圈儿是什么意思,麻烦请度娘传个图片出来吧。不在这里聒吵列位看官。)

油旋是一种不华丽但实在的食物。首先它用油不多,用料也只是面粉,加点儿小苏打,用炉烧,或者现在人家也是烤箱烤制吧。

有时饿了,看着无辜的油旋毫无吸引能力地躺在我家茶几上,生出的情绪是想哭。当年那会儿,油旋你浑身油亮,散发着油香麦香,浑身是骚劲儿地吸着我,让我当着许多人看着你拼了命地咽口水,眼睛挪不开。不是售货员看得太紧,大约我会是一个偷儿。想想,我若是变成了贼,现在我在哪里生活呢?联想再远一点,冉那让他不就是因为一块面包进了监狱,然后一辈子东躲西藏地过活吗?我没有他那一把子力气,也没有人家的才华,那我岂不是会……想想真后怕。

但现在还是它,不知为什么,当它不在眼前时,想得流口水,但得到了,却因为时间地点的错过,再也吃不出我想像中的味道了。或者油旋本来就是这个味。而我由于对它的渴切,自己杜撰出一种想像中的味道也未可知。

想世间,万事万物,皆发生在当下,而当下却又是多少人用一个等字错过,然后用一辈子回忆,永远回不去。张爱玲说:一别,就是一生。我与那时的油旋大略也是如此吧。

文     宋新荷

粿的诱惑之菜头粿

向来不喜欢吃白萝卜,从小到大几乎很少吃到有关白萝卜的东西,但有一样除外,那便是菜头粿,尤其是老妈做的菜头粿,绝对是潮汕难得的小吃。

菜头粿,乍一听名字并不好听,其实这只是潮语直译过来而已,它其实也可以叫萝卜糕,在潮汕地区,白萝卜被称为“白菜头”,但又和外面你所吃到的萝卜糕有所区别,潮汕的菜头粿和外地的萝卜糕,在做法及风味上都有明显差异,因而,叫菜头粿显得更为地道。

平常并不能经常吃到菜头粿,更是很难见到小摊小贩将其拿来出售,大概是这样的一种小食家家户户都会做的缘故吧,只有到拜祭祖先的时候,尤其是逢年过节,潮汕“姿娘”(潮语)才会动起手来做菜头粿,很多潮汕妇女喜欢自己在家里做“菜头粿”,既经济实惠,又彰显诚意,这也使得小摊小贩丧失了商机。

老妈是典型的潮汕“姿娘”,对做菜头粿也有自己的方法,白萝卜是必不可少,去皮,用刀或用其他道具切成细条,菜头粿的特色是突出菜头(萝卜)的鲜甜味,所以老妈每次在制作菜头粿时,都会放很多菜头进去,且在刨丝剁碎时流出的菜汁也要求倒入米浆中,然后把芹菜洗干净后切成小段,花生粒洗干净作为备用,随即,揉和萝卜丝和番薯粉、芹菜粒、花生粒以及适量的盐和成团,也可以适当倒一点胡椒粉,来回的和,最后做成拳头大小的粿,将做好的菜头粿放在锅内隔水蒸熟即可。

拳头大小,球状,很难用文字描述的样子,要是你觉得这样直接吃估计会倒掉不少胃口,其实不然,“菜头粿”在吃的时候,还得再经过一道工序,必须将其切成薄片,然后用油煎炸,油炸的香味自是香飘四溢,绝对超乎你的想象,炸出来的菜头粿颜色变成金黄色,吃起来外皮酥脆,内里柔软香甜,不过吃的多总会觉得有些油腻,所以潮汕人在吃煎炸的“菜头粿”的时候,一般还会泡上一壶潮汕功夫茶,以解油腻。

因为过节祭祖,常常需要大量的菜头粿,所以老妈每次在做菜头粿的时候都是用一大脸盆来做,当几十个菜头粿出炉的时候,你很难想象,混着水蒸气,散发着淡淡的米香,那样的情景,总会觉得欣慰,毕竟这象征着一年辛苦劳动所收获的,别有一番意义。

文    在云上唱歌  

父亲的油炸花生

penuts

花生,是一种神奇的果实。

这种东西,国外人大概是不吃的,总喜欢喂喂猴子什么的,故也称其为”猴豆”。但在什么都可以吃的中国,可必须算的上是一种天然零食,得到众多食客的喜爱。正因为如此,花生的做法有好多种,盐焗、水煮、油炸等等。尽管各种口味都有其特色,但我却对油炸花生情有独钟。

现在提起油炸花生,总会想起超市货架上那一包包真空的成品。曾经有买来尝试,或是炸的太透,或是太硬,味道太重等等,终究是感觉味道不对。始终不是我印象中油炸花生的味道,也许,准确的说,是父亲的味道。

油炸花生,其实应该是个蛮奇特的搭配:用花生油去炸花生。这或许能类比成用猪油去炒猪肉,但却没有后者那样令人恶心。相反,花生油炸花生更是能感觉到一种浓郁的香味,一种特有的风情。

曾几何时,我还是能够尝到父亲亲手做油炸花生的。

闲暇时,父亲总会提起一袋买回来的生花生,拿着一个空瓷碗,一个人坐在阳台,趁着夕阳余晖尚未落尽,悠悠地剥着。咔嚓咔嚓……花生壳破裂粉碎的声音很是悦耳,像极了石英钟里滴滴答答的读秒声。

当花生壳被剥开,带着红衣的花生仁便忽而出现在你眼前,静静的依偎在另一半花生壳的怀里。父亲是喜欢留着那层红衣一起油炸的,觉得好吃也好看,这,与外面卖的那白花花的确是完全不同。

不知不觉,空瓷碗里便满满当当的全是红色的花生仁。整理好阳台,拿着满满的瓷碗,父亲走进厨房,准备热油了。每到这个时候,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兴奋倒下小半碗的花生油,开启大火加热,当厨房里漫着热油的香气时,就可以放花生下去了。父亲把瓷碗里的花生倒进漏勺里,再将漏勺缓缓没入热油中,很快,便能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这种声响仿佛是花生在油锅中蹦跳的节奏,让人充满期待。很快,就要调整至中火,对花生进行煨炸。由大火转至中火的时间要把握到位,否则花生就会炸过头,老而且充满焦味。

煨炸几分钟后便可以出锅了,倒入之前的瓷碗里,加一把海盐,慢慢拌匀,父亲的油炸花生便完成了。父亲会先尝尝火候,若是过火了便不让我吃。但通常我都是能够吃到的,毕竟这是父亲的手艺,他对此也颇有信心,很少失手。早在一旁等着的我,一定会迫不及待的伸手捏起一两个送进嘴里。香脆且带着温度的花生在口腔中碎裂,配合着沾到的海盐颗粒,就像是动听的乡村音乐,朴实但却令人满足。父亲看见了,总是会斥责我,让我等花生凉了再吃,这样不容易上火。

晚饭时分,便能在饭桌上寻到那碟凉下来的炸花生。父亲通常会拿上喝酒的小瓷杯,就着花生和菜肴喝上几杯,与其说这是父亲的饮食喜好,不如说是他生活的一大乐趣。

曾几何时,我还是能够尝到父亲亲手做油炸花生的。

直至有一天,父亲开始发现自己会失手了,虽然不断尝试,但总是会过火。父亲夹起刚炸好的花生,一尝,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皱起花白的眉毛叹到:“又炸老了……”

后来,父亲便不再炸花生了,夕阳下阳台上那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响,也随之消失了。

父亲老了,不再炸花生了。

文  灯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