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疙瘩汤

好像所有的纪念日我们都没有在一起度过:情人节你忙着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我的生日你出差成都,鹊桥相会的七夕你又飞往千里之外的广州,至于年底你的生日,好似也遥遥无期——谁知道你是否归国。

来自两个完全不同地域的人,在饮食上居然如此高度地契合,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认识你之前的我根本没那么爱吃面,认识我之前你不知道番茄炒鸡蛋先炒番茄还是先炒鸡蛋,也会把青椒土豆丝硬生生做成“注水土豆丝”。色、型、味难辨。半年多之后,你已经能“轻松”地把一捧面粉变成一碗面条劲道、辣子够味的油泼面,也能在两小时内端上三菜一汤(虽然是凉菜为主)。

但是,我最爱的还是香飘满屋的面疙瘩汤。

第一次吃是在一个发烧赖床的下午。我还在床上昏睡,傍晚的阳光从拉得严严实实的双层窗帘缝隙中钻出来,一门之隔的小小厨房里,你悉索切菜的声音混合着抽油烟机的热风鼓动。我戴上眼镜,仿佛看见一颗滚圆的汗水从你的脸颊流下。我喊你的名字,你过来抱了我一下说,再睡一会儿,面疙瘩等一下就好了。我迷迷糊糊地又躺下,你轻轻关上房门,接下来我便在热油煎炸和锅铲挥舞的伴奏下又睡着了。

你摸摸我的额头拉我起床,铺着报纸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两碗面疙瘩,冒着浓浓的热气。块状的蛋白,搅碎的蛋黄浮在最上层。我眼巴巴地望着你,然后悄悄地往碗里勺了一勺油泼辣子——辣椒面也是你从老家带回来的。筷子轻轻一搅,碗面就出现了一片红油,看得胃口大开。你故意放低声音说道“不可以吃太多辣椒,知道没?”,我低下头,慢慢地搅动碗里的土豆粒、番茄粒还有面疙瘩,连头也不敢抬。

后来才发现你有这么多奇葩的饮食“禁忌”:不吃面条里的任何绿叶蔬菜,除了小白菜;不吃芹菜、胡萝卜等高营养的蔬菜;酷爱各种凉拌菜(茄子、黄瓜和糖蒜)。 于是每次一起吃面食,你总是把炒面里的青椒、洋葱和青菜拨给我,把汤面里的剩菜、海带和豆芽夹到我的碗里,吃罢拉着我撑着肚子坐你的电动车一起回家。

你带我见你所有在本地的同学,告诉他们“这就是某人”;你借出差之机帮我买票一起飞往海边,实现我多年想要看海的愿望;你在航空管制的特殊季坐夜班机在约定的时间回家给我“惊喜”;你将熟睡在沙发上的我叫醒,催我洗澡、刷牙和吃药;你要我坐在脚蹬上对着浴室陪你说话,不让我睡觉,而浴帘之后的你正在洗澡……

因为你喝醉后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抱着我的肩膀说“你愿意嫁给我吗”而瞬间泪奔;因为一人在家特别想念而泪如雨下,因为开玩笑式“我给初恋写过情书”、“那好,我不理你了”的话语而生气……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感恩,感恩之余我们都如此地害怕失去。

“今晚准时下班吗?我回家给你做面疙瘩吧。”

“我去买材料,番茄、土豆和生菜,不要忘了放辣椒哦!”

吃饱喝足后,躺在你的腿上看电视剧,“你今天为什么要主动做饭啊?”

“因为明天要出差啊,不要太想我哦!”

“恩,我才不会呢!”

这是你离开的第一天,旅程还在继续,而面疙瘩的香味永远贮存在我们的小屋里,心头萦绕,久未散去。

文  titi
图  Ray Yu  循CC协议使用

榴莲之恋

千挑万选,买了一只榴莲。

初次见面,是母亲从云南带回的一管榴莲膏。只记得唇齿间强烈的甜味,浓烈的气息却让人退避三舍。

极端的味道,算是它与人的独特印象。

你会不会因为气味而讨厌某样东西?我就很讨厌香菇的味道。或许是由于幼时在朋友家玩,正欲留下吃饭,被赶来的母亲逮回家一顿好打。那晚不愉快的记忆逐渐模糊为密闭房间里一碗浓郁味道的香菇青菜汤,至今不沾此物。

可榴莲的气味,就同它的刺一样,继续像是第二道保护伞。只可远观不可近品,躲开的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料到,它的果肉竟然如此香甜吧。

和母亲几乎同时爱上榴莲。

许是遗传作祟,对食物百般挑剔的外祖嗜食这热带水果——这莫不是老饕的标志吧?一次拜访,试探性地耐住窒人气息品尝一口,入口绵软简直如与云朵亲吻。比蜜糖更清新的甜!几乎惊为天物。

起初是爱它清甜的滋味,软糯的口感,渐渐不知何时起,连那本要掩鼻退让的气味也变成了奢侈。每每走过货架边,见到裂口的榴莲必要凑过去细嗅片刻。有时与两三好友在猫山王甜品店蜗居一昼,几乎连呼吸也浸润了热带的雨露甘甜。

蔡澜在书里写过一个传说,“有人看见老虎被榴莲香味吸引到果园,噬食榴莲,先用一爪抓着果实,再用一爪劈开果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到这段莫名让我生出猛虎细嗅蔷薇之感。说榴莲貌寝,可一脉香气,柔软,缠绵。

母亲按着别人交的方子挑了这只榴莲,小巧,微青,细细看来真好似一枚鸡心。每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本去厨房看看它是否熟透——望着那总不张开的口,真为它的羞涩抓耳挠腮。

总觉得果实会说话。像是植物的精魄都凝萃进一方小小的容器,听着风,沐着阳光,时光慢慢发酵成甜味。安静的夜里几次幻听到表壳破裂,想象着里面有气泡咕噜,住在榴莲里的精灵突然被果香唤醒了。

盼着榴莲成熟的心情,不啻酒鬼垂涎自己泥封的家酿。

食物常常需要等待。果物尤是。漫长的等待里,期待、希望、食欲……随着果香激发。难耐到几乎抓狂的时候听到果壳裂开的“咔啦”声响,那快乐简直臻至天堂。

吾之蜜糖,彼之鸩酒。一回带了只榴莲回老家,载着堂妹出门时,她突然指着空空如也的后备箱捂嘴道:“这里有榴莲!我要下车!”于是不得已只能步行。叹息对榴莲深恶痛绝的堂妹,你可知错过人间多少美味?

爱吃榴莲是幸事。身边人都爱榴莲是集大成之幸事。记得去年为阿筒生日去超市采购,五人齐齐在榴莲柜台驻足。马致远说“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是秋日三大乐事,我倒以为必须加上“携友品榴莲”。

甜到极致,香到醉人,这样的滋味,也只能由挚友带来了。

过去看《阴阳师》的时候安倍晴明说,名字也是一种咒。物被赋予了名称之后,是否自然而然生出与名称相应的品性来?

榴莲。流连。留恋。

倒确似一场痴缠:初见无意,再见倾心,三四五次,便一生相许。

图&文   Ananas

关于八卦,女人们的下午茶

适宜八卦的时间最好是周末的下午。上午可以选择睡懒觉,运动,买水果,然后在镜子前,细细梳妆打扮,就算是再失魂落魄,谁都不想接受老友相见时投来的同情眼光。

咖啡馆和甜品店当然是八卦的最佳场所,屋子里时不时飘来的香甜气味,特别适合到场诸位自信满满又带着点图谋不轨的小邪恶。

就是那一天吧,灼热的太阳也没有阻挡大家内心暗涌的八卦欲望。小区附近的咖啡馆,冷气足的让短裙下的腿起一层鸡皮疙瘩。热闹的香水味拥挤在角落的座位,人人都是有备而来。

加了奶油的摩卡,酥软的薯条,装载丰盛水果和冰激凌的香蕉船,还有从柜台里看到就挪不开眼睛的提拉米苏。
那些是八卦需要的佐料,甜腻腻的,带着长胖的禁忌,就好像深夜的聚会一定要来些酒精的活跃。

“诶,听说小A最近结婚了。”
“嗯是啊, 貌似还是小三上位。”
吃掉三根薯条。
“喂,前阵子约会的帅哥什么时候给我们介绍认识下。”
“哪有哪有,分手了好嘛。”
一人一勺分食一小块提拉米苏。
“感觉最近又长胖了。”
“吃美了再去减肥吧。”

蓝莓冰激凌微微开始融化,已经被瓜分一空。

这样松散的聊天,从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逻辑铺垫,一会觉得食物是主角,一会觉得又是那个没来现场的人是主角。几个毫不沾边的话题抛出,借着中途品尝食物的间隙,似乎都不再显得突兀。

只要我们能见面,说什么都好,我知道有人真的在听,真的听的懂。寻得一人与你品味同样的味道,感受同样的心情,才是下午茶的要义所在。

和情人是说不了真话的,和闺蜜才行。她们都知道。

至于那些摆放在桌子上的精致小点,它们也曾经精致了打扮了自己,装点了女人们的聚会,然后在聆听了五颜六色的喜怒哀乐之后,成为我们的腹中物。

八卦,只是我们都想说些什么,又不能把自己和盘托出,不得不讨论下另一个人的生活姿态。

女人们下午茶的内容,不过是悄悄关注着别人,又期待被别人悄悄关注着。‍

文 残小雪
图 Jacqueline Yeung

隔夜饭的华美外衣

独自在家。吃或不吃?怎么吃?吃什么?这些问题在反反复复地纠结之后,终于去滚去掏冰箱。

冰箱里有隔夜饭一大碗,青椒数个,胡萝卜半根,红肠半根,洋葱半颗,青豆几颗,鸡蛋无数枚。食材倒也真真是丰富。

这些材料做个蛋炒饭挺好。可是,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吃货,不尝试点新花样锻炼锻炼厨艺,那真真是对不起“吃货”这个名号。

各种食材洗净去皮后,胡萝卜、青椒、洋葱、红肠分别切丁。取两个鸡蛋打散成蛋液。隔夜饭进微波炉稍微加热,依据以往蛋炒饭的经验,隔夜饭加热后再翻炒会更容易。准备工作就是如此简单。

锅中放入少许油,待油微热,撒上些许盐,然后把各种丁一股脑儿扔进锅里翻炒至八分熟,倒入米饭,继续翻炒均匀至颗粒分明。不一会儿,红的,绿的,白的,颜色搭配得煞是好看,洋葱的香味伴着青椒的甜辣,融合入米饭,米饭在锅中伴着噼里啪啦的乐章欢呼雀跃。若是喜欢,撒点胡椒粉调味是更好的了。

米饭炒好盛出备用。取一个平底锅倒入少许油,然后把蛋液摊成圆形,因是第一次做,小心翼翼地,生怕把蛋给煎糊了。等蛋皮四周的蛋液全部凝结,关火。然后将蛋皮小心翻面,利用锅里的余温将另一面煎数。实践证明,用这方法足以把鸡蛋煎熟,并且此时的蛋皮最是嫩滑而不过分。

最后,把事先炒好的米饭均匀地放在蛋皮一侧,将蛋皮对折边缘轻压成形,小心出锅。看,隔夜饭在一番加工下,也穿上一件金黄色的华美外衣,香嫩的蛋皮微微散发热气,真是诱人啊!

若是到此,那这蛋包饭还不够美丽。取来番茄酱,在蛋皮外衣上随意涂鸦几笔。黄色外衣有了红色番茄酱的点缀变得更加醒目了!看,一道香而不腻,简单却不失小情调的蛋包饭便制作完成了。

第一次做蛋包饭,竟做得如此有卖相,情不自禁地小小地骄傲了一把。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品味一番。

蛋包饭一定要趁着热气还在空气中盘旋不散的时候吃,香嫩的蛋皮裹着花花绿绿的米饭,还有番茄酱酸酸甜甜的滋味。

简单的食材,简易的做法,纯粹的味道。一个人时,也要有一颗精巧的心,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胃。

图&文    133

包容的胃

轩哥暗暗喜欢小仪七年。初中时开始,小仪长得很普通,也爱漂亮。轩哥开始接近小仪的女友,常常帮她打包罗汉斋肠。罗汉斋肠包被下的萝卜莴苣木耳切丝,咬下并无感觉,而在口中根根掰断又脆而韧。上课的时候常偷看小仪的侧影,吃淡而无味的凉粉偶尔啜到一口糖水。广州本地的凉粉以前有用凉粉草直接熬制的,现在则是成盒的凉粉,也能买回家自己调配,凉粉的熬制重要的是水和凉粉的比例,一比一大概做出来就是浓一些的。感情也需要一比一的熬制。最后大概连小仪的女友都看出来,小仪仍乐呵呵地和轩哥有说笑,哥们一样。有时候轩哥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高中三年,轩哥在分班的时候焦急地等待分班的名单,终于有了。半夜在校门外等待桂林米粉耐心等待拿到最后一个烫手的泡沫饭盒,外卖的单车哗啦一下,眼中却只剩下那洒满酸豆角炸花生的粉盒。实际上像外地的粤菜一样,本地的桂米也并非正宗,那校门口的桂米店兼卖潮州牛肉丸。潮州牛肉丸的汤居然用的是桂米剩下的汤水,正宗与否并不重要,五脏庙不闹腾了夜里才好昏睡,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然后轩哥高考考砸了留在本地,小仪也在本地的大学。轩哥常和小仪发短信互通有无,也有一起开心一起失落。

轩哥约小仪出来吃饭。小仪随意选了家面店。点上来两人都是云吞面,小仪是细蓉(即小碗云吞面)。虽然北方也有馄饨,不过云吞面是岭南独特风味,旧时香港街头巷尾更是无处不有。云吞面大约是从两湖地区传入广府的,福建的食肆对此应当也有影响,不过任何一种食物进入岭南都会被变得清爽精致却不繁琐,大体上符合燥热的气候。

云吞面在这里就博集众家之长。广府的云吞面比福建的云吞面的鸡汤汤底多一味料,俗称大地鱼的比目鱼干。大地鱼先温水泡开,小铁锅下小油煎黑。丢进大铁锅与鸡骨鸡杂烹煮,鲜虾去皮和下脚料也丢进大铁锅里文火慢炖。靠粤北的地方也用猪骨炖汤。虾仁和半肥瘦猪肉加鸡蛋黄,下生粉拌馅料。云吞皮制法和以竹筒压制的竹升面同出一脉,皆用鸭蛋黄枧水开面显韧。各家比例不同口感相去甚远,可是这家却煮的是机制白挂面,端上来的面里没有韭黄段,生菜取而代之未切细。轩哥吃了一口,云吞馅略咸。小仪端着小碗吃得挺快。轩哥慢慢吃,不时抬头看,吃得还是比小仪快。

“馄饨不但当面煮,还讲究现吃现包。讲究皮要薄,馅儿要大。”(萧乾《吆喝》),萧老这句话不全对,云吞一半是在吃皮,质感和斋肠粉类似但是有面的香气,让秦牧先生来写大概不是这般。岭南人食云吞可上溯至宋代,“岭南地暖,草莱经冬不衰 ,故蔬圃之中栽种茄子者,宿根二三年者渐长枝干,乃成大树。每夏秋熟时,梯树摘之,三年后树老子稀,即伐去别栽嫩者 。又其俗入冬好食馄饨,往往稍暄,食须用扇,至十月旦 ,率以扇一柄相遗,书中以吃馄饨为题,故俗云:踏梯摘茄子,把扇吃馄饨。”(高怿《羣居解颐》)轩哥慢慢想着,抬箸卷起剩下的白面,汤底是鸡骨汤,面滴下汤汁,也没有丝毫沾染淡黄色。

喝下最后一口汤,破口瓷笠碗里剩下半碗了无热气清汤汤水间杂着葱花葱白,

轩哥咬了下嘴唇,看着小仪说着话:

“我喜欢你,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嗯。好。”

“……你有一颗包容的心。”

“不,我只是有一包容的胃。

文   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