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带里的幸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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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91或者92年吧,刚踏进大学校门的我还不太习惯喧嚣的大学生活,晚上独自躺在宿舍上铺听录音带。

那时候, 我喜欢摇滚,喜欢听崔健、指南针、唐朝的音乐。其中最喜欢的还是崔健,好像那种沙哑,粗犷的嘶吼可以一泄自己心里的愤懑一样。其实,现在想想,有什么愤懑需要发泄呢,只不过是一种追逐,是没有原因的对非主流的东西的一种偏好。

当时我的这种爱好可能和头一次远离家乡, 来到几百里外的异乡读书有关系吧,想家的时候就带上耳机,独自沉浸在震耳的摇滚里。

磁带大多是自己翻录的,那时候,市面上盗版磁带很少,正版的又贵,于是,遇到自己喜欢的音乐就想办法借来原生的磁带,找一台可以转录的双卡录音机,用上几分钟就大功告成了。

就在我听完一首歌曲,等着下一首的时候,耳机里传来弟弟的说话声,背景是妈妈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当当当,当当当……刀和案板的撞击声断断续续。弟弟一边说一边唱歌,隔一会儿又喊一嗓子:妈——,妈——–。这样的声音有几分钟吧,然后磁带继续放下一首歌曲了。这段录音让我听得又好笑又温暖, 我想,一定是弟弟玩录音机的时候无意中录下的,当时妈妈正在做饭,准备包饺子吃。我家的房子很宽敞,剁肉馅的声音和弟弟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旷,弟弟是个乐天派,总是闹腾和说笑。妈妈做的一手好饭菜,她做的什么饭都可口。爸爸此时肯定还在外忙活,等饭熟了就回家了。

一个人躺在宿舍上铺,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天花板,听到自家熟悉的声音,淡淡安慰和想家的心酸,洒满了一个人的小天地。

此后,我常常一个人的时候,戴着耳机,听着那段熟悉的录音片段,家的声音就在耳边回绕,饺子的香气也沁入鼻息。

前几年, 我和弟弟在老房子自家炕上喝酒, 老婆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看到饺子,我想起那盘录音带,我对弟弟说起这件事, 弟弟早记不清还有这么段录音。他问我,录音带还在吗? 我说,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弟弟听了没说什么。其实, 我知道, 我们弟兄两个心里都觉得挺可惜的,如果带子还在多好 。偌大的老房子, 现在只有父亲一个人守着, 我常年在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弟弟早已成家, 有了自己的房子。母亲在头几年去世了,没有女主人的屋子显得更加冷清, 再加上父亲懒得收拾, 四壁和屋顶看起来脏乎乎的, 让人看了心酸。

幸福总是在不经意间围绕着你, 也会在不经意间悄然而去,。所有这些, 你浑然不知。某一天, 当你明白, 幸福曾经来过, 而它早已不知踪影。就像那盘丢失的录音带, 哪里还找得到……

图&文  里

揭锅那刻,你可曾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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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深夜谈吃的征稿——“我家的幸福时光”,我得承认,那一刻,一屉一屉的饺子就开始在面前飘过,想象着一揭开锅,蒸汽升腾,鼻子顿时陷入到混杂着面香、菜香、肉香,甚至是蒸屉里菜帮儿被蒸熟的香味中,我只能说,不管是猪肉白菜、茄子肉丁、牛肉大葱……,只要入屉揭锅,此刻就都只有一个字——香!

在家时,一切生活琐事都那么稀松平常,顺理成章。从奶奶和爸妈包饺子,我和哥哥在旁边捣乱;到哥哥跟着擀皮,我负责捣乱;到我和哥哥负责擀皮,奶奶和妈妈负责包,爸爸负责灶台烧火;到奶奶在旁看着,妈妈、嫂子和我负责擀皮、包饺子,小侄子负责捣乱;直到现在,小侄子负责擀皮,我和妈妈、哥嫂包饺子,爸爸负责灶台烧火,而奶奶,在天上看着……包饺子的队型不停地变换,味道也因调馅的人不同而不同,唯一不变的是,一家人随机分工忙活着,做得之后再围坐在桌旁热乎乎地吃着大蒸饺。那份幸福,不会因为饺子馅是咸了还是淡了,饺子皮是厚了还是薄了,而受丝毫影响。在这之中,有人到来,也有人离去,虽有泪珠,但更多的是欢笑。

最爱冬天,外边飘着雪花,屋里生着暖烘烘的炉子。奶奶缝着被子,哥哥和我看着电视,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快到饭点儿了,商量着要不包饺子吃吧。于是就吃蒸饺还是煮饺的商量中,便能看出谁在家中是宝贝。哥哥爱吃煮饺,我爱吃蒸饺。有时哥哥胜出,有时我胜出。若我胜出,便会特别积极而且主动地先把在外边唠嗑的妈妈叫回,“妈,我奶说包饺子吃,回家和面去,吃完再和二妈唠”。再去把隔壁玩扑克牌的爸爸喊回,“爸,我奶说包饺子吃,去锁头那儿买肉去。快点,待会儿肉就没了”。

于是,全家总动员,爸爸负责去肉摊买肉剁馅、哥哥负责下菜窖取大白菜以及上柴禾垛抱柴禾,妈妈负责和面,奶奶负责调馅,我负责用嫩白菜叶铺蒸屉,偶然还要负责剥蒜。准备工作结束,实战工作开始。哥哥负责擀皮,奶奶和妈妈负责包饺子,我负责给她俩分发哥哥擀好的饺子皮,还要监督爸爸不要溜掉去打牌。电视机开着,什么节目已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妈妈会唠叨几句二妈的儿媳妇怎么让人不省心,奶奶会附和几声那孩子还不懂事;爸爸会突然想起哪张牌出错了懊恼一下。一家人手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有的没的。

爸爸看饺子包得差不多,就去锅里添水,然后问奶奶一声,“妈,放三舀子水差不多吧?”奶奶想都不想便说,“中”。于是包好的饺子围着蒸屉一圈圈地摆放着,三五个饺子中间再插入个嫩菜帮儿,多余的嫩白菜叶会被奶奶放在饺子上,我会开心地说,“就爱吃蒸菜叶加醋。”奶奶回应着,“都给你”。

爸爸负责烧火,看水蒸气一阵阵往上冒,会让奶奶来看看,奶奶说,“行了,别烧了,再闷会儿,别开锅盖。”一会儿过后,奶奶说,“揭锅吧,行了。”我会赶忙端盘子端碗,等着奶奶盛饺子。像个馋嘴的猫咪,等奶奶一揭锅,立刻把圆鼻头凑过去,“香,好香!我要白菜叶!”

写到此处,办公室里不知哪里飘来一股蒸饺的香味。四周扫一眼,同事们打电话的打电话,发邮件的发邮件。好吧,我承认,我恍惚了。

在外多年,如今独自一人吃饭的时候偏多。也有馋得忍不住,自己调馅、和面、擀皮、包饺子的时候,一揭开锅,自己也会煞有介事地说,“烫,烫,好香啊!”但却怎么也抵不住曾经儿时,奶奶揭开锅那一刻飘来的诱人馋虫的香。

而此刻透过眼镜片,有些许模糊,定格的画面,断续的思念,以及此生三十年的疼爱点滴,像回放的胶片,一幕幕闪过。没有伤感,只有感恩,感谢曾被那般疼爱过,幸福在生命初始便被注入,无论将走多少路,都有那一屉蒸饺在前方冒着蒸汽,只需闭眼,用心闻,便会体味出生活贴心的味道。

图&文 Jessie

倒缘乡味忆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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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都生活两年,秉着吃货的一颗热忱之心,自然是将大部分的零用钱都用来供给舌头上的几百万颗味蕾。帝都没有让我失望过,它有着最好的厨子掌握着最合适的火候,用最美的摆盘呈现出最佳的姿态。只是山珍入口,乡愁却涌入心头。

从前的从前,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用最朴素的白瓷碗盛出的菜肴会是心间最美好的存在。 偶遇过几家所谓的浙菜,络绎不绝的飨客让我以为,是了,也许这便是一个可以靠近家的依托。安然坐定,只需一碗梅菜扣肉,便足矣慰藉。金边勾勒的骨瓷碟小巧精致,菜干铺成碟底,一排颜色润泽的扣肉整齐地半匐在上边,若是坐在窗边,斜阳正好打在上边,那泛出的金黄色泽更似浓金一滴。每每这个时候,拍照的欲望便大于了举箸的冲动。只是菜一入口,先前的兴奋便会消失殆尽。这样的大店自然做不出让我难以下咽的菜肴。只是不知为何,真的哽在喉间难以咽下了。许是甜了一分,许是淡了一点。要照顾到大量人的口味,厨师总是做着最中庸的味道。

想起在家中身为VIP的日子,母亲为我量身定做的可口菜肴。最爱的梅菜扣肉放糖放到手软,入他人之口也许变成了做失败的菜品,于我这,却是珍品。一碗菜干扣肉,用油润泽菜干的寡涩,用糖讨好味蕾的喜好,用肉满足欲饕餮的雄心,用五六小时的耐心让他们彼此相融,彼此入味。放入最普通平庸的菜盘,招待快又要奔赴帝都的我。于是,总是被这样一盘不起眼的菜干肉弄得泪眼婆娑。

那么多年,菜干始终还是乌黑发亮。只是那个为我守候在厨房里的身影,她曾经也乌黑发亮的青丝而今却早已铺满银霜。学生时代,吃不惯食堂的饭菜,生怕我饥一顿饱一餐。便凌晨三点起来开始在厨房忙碌,困顿地看着时钟,等待最合适的一刻出炉。而我一晌贪欢,从充足的睡眠中醒来,带上她准备好的饭盒大摇大摆出门。许多时候,回头想想,也许那时我欠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糖醋排骨亦是我的挚爱。出去之后,吃过各地的糖醋排骨,便发现它的味道想做到中庸却是很难。酸是一味具有冲击力的味道,把握得不好很容易让食客蹙眉。酸甜在一起自然是美味,若配合不恰当却成了真正的难以下咽。后来吃到了用番茄酱做的糖排,尝了第一口,便被打入冷宫了。我喜欢母亲的那盘糖排,酸甜的比例掌握得恰如其分,排骨之间的糖醋勾芡长长拉起,通透迷人。

她养刁了我的嘴。让我每每在外吃饭总会比较这菜比起母亲做的少了什么。而今,我已经很少归家。即便有,也只是匆匆住几天。得知我要回来的当天,她总会拎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进屋,孱弱的身子被十几只塑料袋往下拽着。手上勾勒起一道道通红的痕迹。却留不得片刻的喘息机会便奔赴厨房。

对我来说,厨房一直是她的疆场。她是最好的将军,为着我在那里拼杀。于是再多的啫喱水盖不住她发丝上的菜油味。于是原本的十指纤纤而今长满了老茧。我开始明白,那一道道明媚光泽的菜肴一直是她的青春换来的。她远逝了她的风华。

图&文 叶灵冲

寻常巷陌咸泡饭

咸泡饭的精髓在于杂,放的料越多,出来的口感就越丰富,我印象中,家常咸泡饭的顶级水准是年夜饭吃剩下的三鲜汤,吃的时候不时还能捞出一个金黄饱满的蛋饺,若是里面刚好还剩几块上海熏鱼,哇靠,这顿咸泡饭真是美味到要人性命。

在没有三鲜汤咸泡饭的时候,高端大气的烹饪方法是炒西红柿、冷饭加奶油炒蒜、高汤、鱼露,沸腾时再兜头淋上蛋液;最下里巴人的吃法,隔夜的剩菜剩饭一块儿倒进锅里,加水,再放一小撮盐,新鲜滚烫,5分钟可食,大概是一人食最佳。

从小对食物的盛器有一种变态的爱好,石库门时代,方便耐摔的搪瓷杯和铁饭盒成了大人们上班带饭的不二选择,我总觉得装在里面的饭菜好像也变得美味,于是至今脑内小剧场里还会闪现自己踩在小凳子上,把泡饭和菜工工整整地倒进搪瓷杯,再搅合在一起,假装成一碗咸泡饭。

在味千拉面还没勾兑汤的时代,曾经有一款和风海鲜泡饭是我的最爱。木盒装着滚烫的黑色石锅,里面的米饭、肉、蟹棒、豆芽还在浓汤中咕嘟咕嘟冒着泡,最上层窝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鸡蛋,拿勺子轻轻搅一下,迫不及待放入口中。食材无甚特别,但好这一口浓汤头,若不是勾兑而来,这碗泡饭可谓业界良心。

另一碗魂牵梦萦的咸泡饭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广院的二食堂有卖一种叫“香菇炖鸡砂锅炖饭”的咸泡饭,被全宿舍奉为人间美味,尤其在下雪天,下了课,大家默契十足直冲二食,一个占座,一个排队,对着里面爽朗的北方师傅说:师傅,来两碗香菇炖鸡砂锅炖饭,多放菜少放米。“好嘞!”师傅转身手脚麻利地在饭缸(一点不夸张,真的是缸,请参照86版西游记唐僧的饭钵脑补)抓上鸡肉、香菇、豆腐、酸菜、一把蔬菜、一勺米饭,师傅心情好还会赏几片年糕,把这缸杂烩直接坐小灶上煮,煮到菜香四溢,汤头冒泡时,师傅就高喊一声:香菇炖鸡砂锅炖饭!方圆100米的学生大概都会相视一笑留下口水吧。屁颠颠端了饭,两个姑娘相对无言风卷残云,因为烫,这顿午饭大概要吃上半小时,食量最小的姑娘也会豪迈地端起缸喝上几口汤。而这顿美味,只要7元。

而精细的上海人家,不管是咸泡饭还是白泡饭,最佳佐餐都是一碟腐乳,咸鲜的味道轻轻划过味蕾,不论是黏腻的夏夜还是慵懒的冬日都能轻易把人拉回到家的光影中,光影绵长,从孩提时代一直延续到迟暮老人,有些口味,真是一辈子不会变,一辈子也吃不腻。

文 周久意

烧鹅的味道

读本科的时候去了美国的学校交换,用四个月时间吃尽了美国各式汉堡,搭飞机回到香港再坐船回故乡广州,心里百爪挠心,最想念的,一是滑溜溜伴着调了糖的酱油的拉肠,二就是父亲炮制的烧鹅。

说起烧鹅,广州人应该再熟悉不过了,算是“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招牌菜了。在大酒店点上一份烧鹅,讲究皮脆肉嫩,肥而不腻,卖相光鲜宴客不丢人,在鲍参翅肚之中加上一道,沾上可口的酸梅汁,宾主也可以心照不宣地送两碗米饭填饱肚子。

在快餐店想不到吃什么,来份烧鹅饭一定是安全的选择。但是家常菜若是吃起了烧鹅,基本上就是贪个方便:在烧腊店斩上一份就可以让小孩吃得兴高采烈。但父亲从买来烧鹅,却总是要坚持自己炮制一番:

小火温锅,爆香两瓣蒜,放入烧鹅后加水,加入料酒,酱油,两勺糖,以及最关键的,放入一大把切段的香葱,盖盖闷至肉汁浓稠;

这样做出来的烧鹅,味道更加醇厚,口感较炮制前多了层次感,奇怪的是烧鹅的皮还是依旧脆。两碗白米饭刷刷下肚后,还可以淋上汁再吃一碗。我大块吃肉的时候,父亲总是挑着浸着肉汁的香葱,笑话我不懂菜中的精华。除了味道,父亲还有他的理由,过过锅,烧鹅少了烧腊店斩出来后带的刀和砧板的腥味,吃起来更卫生。

父亲工作很忙,在家吃饭时间不多,做饭更少,也就没有时间钻研菜式了。在我长大的过程里,这道菜是他为数不多掌勺时的必做菜式。父子独处的日子里,晚上他顺路匆匆地打包一盒烧鹅过锅,父子在饭桌上相对,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他讲人生道理。如今想来,这碟烧鹅似乎还为严肃的父亲在我脑海里留下了丝丝温情。

说起来,小时候还常有些不解,切回来的烧鹅随便沾沾酸梅酱也不错,父亲为什么要花上这个功夫。如今自己开始做饭给自己吃,深知做饭的麻烦,已是能简则简。超市买回来一盒烧鹅,犹豫许久还是买了一把葱,学着父亲过锅。吃上的一瞬间,想明白了,味道之所以醇厚,还因为里面含着心意。

文 饭桶小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