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沉沉,玻璃上弥漫着水汽,偶尔能听见风在窗外盘旋呜咽。我们在灯下吃晚饭,前一天晚上炖好的清汤牛腩,今天加了山药和香菜煮了,热乎乎一碗。
听着户主埋头喝汤,哧溜哧溜的声音,我暗自盘算,下次若是摆家宴,我又有两个拿得出手的菜了——清炖牛腩和卤牛肉。一牛二吃,方便,还营养好。
老琢磨家宴的事,实则因为上次姐妹们在我家聚会落下的心病。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期间多次被姐妹们嚷嚷着“别忙了,休息一下吧”,被迫从灶间暂时离开,跟着看几分钟电影,又忙不迭回到厨房里去。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因为手忙脚乱来不及烧汁浇上,烤鱼太干;木耳炒蛋没来得及勾芡;还有什么菜我竟是忘了,只知看着姐妹们用筷尖“啄”着菜,不香不酣一点没有热火朝天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是失败了。
可是我爹娘操持的家宴,怎么总是那么完满?尽管现在都流行在饭店吃年夜饭了,可每个年三十或是爷爷生日,大姑小姑仍旧会拖家带口聚到我家,和和乐乐吃上一顿家宴。大伙儿总觉得,在家里吃似乎更有气氛更像家,也因为,这是奶奶还在世时就定下的不成文“规矩”,都遵守了数十年。
于是,提早几天爸妈就开始忙活。白水里浸上乌黢黢的临安笋干,五花肉粉红嫩白颤巍巍地躺在盘里,猪肚被裹上厚厚的面粉在水龙头下反复地揉搓,鸡仔向天空伸着不屈的爪子,塌棵菜和蒜苗带着些泥歪倒在厨房瓷砖上,大青鱼被开膛破肚,用铁钩钩着厚唇吊在花架上,两只猫咪便痴了似地蹲在下面仰头望着,抓耳挠腮一阵又坐定沉思一阵,琢磨着尽量直立起身子有没有可能舔一舔鱼尾的腥气……
走进厨房,“呼”的一声,眼镜就被水汽蒙得一片白茫茫,我也不慌,但凭香气和温度就能辨出哪边是灶台了。炉火边,总是热的,锅里一汪清油滚着细密的泡泡,香味既肉感又清纯,似十八九岁情窦初开却又懵懂于人事的少女。
待得家宴那天到了,大家陆陆续续到齐,男人们先陪爷爷打上几圈麻将,哄老爷子开心,女眷们缩在空调间里吃着果子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聊些家常。近四点,妈便走到外间,唤他们“再打两圈就结束啊”,四点一到,妈扎上围裙戴上袖套,爸换上做饭的旧衣服,两人一头扎进厨房。其余人在台面上摊开一次性的桌布,把凳子都搬到饭厅,把杯子一个个排好。剁椒皮蛋,卤水拼盘等凉菜也上了桌。
再过一会儿,就都有了——爷爷爱的笋干烧肉,葱烧海参;大姑爱的青椒猪肚;大姑父爱的冬菇蒜苗炒腊肉、清炒塌棵菜;小姑爱的红烧猪蹄;小姑父爱的香菇土鸡汤;弟弟爱的清蒸鳜鱼;我爱的梅菜扣肉;户主爱的红烧羊肉……吃过一轮,大家都开始略略打起小嗝,爷爷便起身,去调八宝饭的薄芡,妹妹总要叮嘱一句“爷爷,糊糊多调点”,中了什么邪呢,这丫头竟最爱这一味。
一切很平淡,悄没声息的,就满满一桌。一切又都不平淡,像令人目不暇接的戏法,关着门的厨房里只漏出些些热气和油花炸开的声音,就变出这满满一桌。
原来,那些鸡鸭鱼肉只是道具,那一桌子的美味只是障眼术,后面真正藏着的是魔术师在日子中淬炼出的厨艺与自信,是精心准备道具的细心耐心,是对每一个人口味喜好的了然于心——原来,家宴是一场爱的戏法。
想到这里,我就释然。这个魔术,我还需好好修炼。带着耐心带着观察带着爱,还有日常每一餐饭一瓢饮的细细打磨。
图&文 benc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