泮塘五秀

倘若不细说,现代广州细蚊仔(粤语小孩子)定会认为泮塘五秀是泮塘一代五位佳丽。所谓泮塘五秀的说法应起源于建国以后,古时清君并不知晓这五秀,令流于民间。泮塘传说是达摩在梁武帝萧衍时候入中原而带来的,我遍寻明清笔记亦未曾见此说法,可能是劳动人民的茶余创造。泮塘是典型的岭南水田怀抱泥塘的耕作范本,年岁有异,看到半满的泥塘滋润着不干涸水田上微澜,心安。何公黎姨在水田里的倒影,伴着光阴流逝了几十年。

想凑齐泮塘五秀一桌,似乎并不容易,水塘早迁广厦,奈何黎姨还是摆弄出了一桌。

茨菰通称慈菇,去掉了阳春白雪,多几分温情。粤语方言中,慈菇腚是对男孩的爱称,食物和后代几乎一样重要。北魏时期的农书不载江南水乡物产,最早的关于茨菰的种植方略语出元代农书,“臘月間折取嫩茅,挿扵水田,来年四五月,如挿秧法種之。”(胡古愚《樹藝篇》菓部卷八)

几朝水田的岭南,慈菇从姑苏河岸传来,旋即攀着水田茁壮了几十年。慈菇口感比土豆更硬一些。念及早年天公不作美,自然灾害过后,便只有慈菇仍来年破芽,当属低微的作物一种。盐水煮慈菇,连盐都舍不得多放,吃多进嘴舌头微麻,混淆了饥饿和麻木。黎姨每年时令均买慈菇,现时则是用它炖排骨,像是补偿困难时期的味觉,然而一圈杯盘交错下来,剩下最多是排骨。何公话,你哋后生仔唔识食,黎姨嘅排骨至好味(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吃,黎姨做的排骨最好味道)。

我是留着肚子等锅中蒸马蹄糕。泮塘马蹄粉蒸棕黄色马蹄糕粘牙而弹,中嵌有或大或小的马蹄粒,牙齿在粘和脆之间发掘新意,口腔里散着沁鼻的水塘气息,满口生津。马蹄糕或煎或蒸,离不开原料马蹄粉。泮塘在现代最显的一产马蹄粉,虽无千金难市的短缺,但是正宗的马蹄粉出粉大概是八比一。黎姨年节剩下的马蹄晒得几近干瘪时,总将亲手磨成几斤。马蹄皮削干净,用水稍浸石臼捣烂出汁,风干即成,可以吃一年。

其实大体上水生作物,取其淀粉质大约用的都是制浆晾晒的办法。同是泮塘五秀的莲藕,升华做藕粉则“以藕節浸水,用磨一片架缸上,以藕磨擦,淋漿入缸,絹袋絞濾澄,去水曬乾,每藕二十斤可成一斤。”(顧仲《養小録》卷上)文人谈说向来夸张,二十比一不知真假,对于这般晒粉劳作,黎姨确是每叫苦。刚还滴着泥水,转瞬被去皮碾烂化作齑粉,静待下次与水缠绵。

大概是尔雅时代的遗风,马蹄古称鳬茈,北宋陆放翁有首小诗《野飲》,“…溪橋有孤店,村酒亦可酌。鳬茈小甑炊,丹柿青篾絡。人生憂患窟,駭機日夜作。野飲君勿輕,名宦無此樂。”(陆游《剑南诗稿》卷七十五)藕粉珍惜,善治馔的黎姨自然是少放藕粉多倾开水。晓得一碗藕粉玉成,晶莹剔透,我是素不喜食寡淡的藕粉的,老人爱食然我不解其中味。黎姨近来也少做藕粉了,何公想吃,自己去买。何公经常抱怨袋装藕粉像浆糊,黎姨不理他。

何小弟是何家的“慈菇腚”。最亲近“慈菇腚”的食物当属菱角,外观既有可玩之处,又可驱赶馋虫,小儿焉能不爱?徐珂在《清稗类钞》里面曾提到,菱角也是作粉吃的,似乎古人对五秀的情愫只剩下:磨粉、冲水二种。现在菱角多煮熟剥壳食用,嫩菱角炒肉甚香,老菱角打发小童,练牙齿。从小听闻水生作物向来性寒不多吃,似乎依据又匪夷所思,“菱…宜淺水清明時置水中養…菱花背日開,故菱寒”(宋詡《竹嶼山房雜部》卷九樹畜部一)推理下来,大概热气的要属葵花籽。

何小弟咬不开煮菱角的硬壳,便吵着黎姨,黎姨用指甲按了一下,啵一声打开,手里放着满是慈爱。缺席的少妇是茭白,茭白去油腥(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三十三),中原和北地的饭食也常有用茭白抵消浓重的荤腥,肉臊子汤是一例,“入筍米或茭白韭菜藤花皆可以”(倪瓚《雲林堂飲食制度集》)。粤府用茭白入菜似不多见,茭白大抵在江南多用,于岭表则略无发挥之地。

饮毕藕粉,大家帮着黎姨收拾,黎姨话何公年轻时最喜欢吃煎马蹄糕,何公在训何小弟邋遢,一手拿着半剥开菱角。黎姨话何公前几年还下厨做饭,有一例莲藕淮山燉筒骨最浓郁,何小弟在吱呀。黎姨话旧时的水塘干净,出来的马蹄粉是半透明的,今天剩下这么多,是不是不好吃,于是我们忙不迭表示要打包回家。何公在一边说,吃多点,马蹄益气,不过我们那时自己种的差多了,马蹄都有拳头大。黎姨又不理他。回忆没能骗过味觉,谁也没能骗过自己。

文  落木
图  Torry 循CC协议使用

小店和烩面

才上班不久的徐小姐,兴奋地跟我说起有家小店烩面做得如何好,让我想起这家颇有些故事的小店来。屈指一算,自己有两三年没去光顾了,这样一想,倒有一种负罪感似的。

其实我以前是常去的,有一阵子迷恋过他们做的小面窝,每天早上必买。面窝只有杯口大小,用家里炒菜的小锅油炸,面里的葱姜炸的酥香。再拈一些他们自制的泡椒萝卜,就着面窝吃,很是开胃。我刚上班的时候,面窝一元钱四个,现在是三个,同样的价钱不及一碗热干面划算,于是去的少了,加上周边有特色的餐饮小店实在太多,渐渐就遗忘了它。

来说这家店子。小店开在建八路上,周围街坊全是老毛子支援中国时盖的红砖小楼老社区,不起眼,老气。店子十几平米,进门右首处一个吧台,一个胖胖的女人坐那收钱撕票,左首一溜长案板,长年被稀饭、豆皮等各类早点占满。小厅摆了几张桌子椅子,再往里就是厨房,门口有一只老猫把守,每日如老僧坐定一般,霸占着一张椅子。这样的景象,自我十二年前踏入小店起。就一成未变过。

店子有些年头,在周围街坊中颇有些影响,尤其是在一些老职工心中,占有很重的份量。而我觉得小店和那些老人一样,大概是因为一同经历过历史的风浪缘故吧,所以他们惺惺相惜。

上世纪五十年代,长江之滨武汉建立起新中国的第一座钢铁之城,来自天南地北各个地区、说着各种方言的建设工人们汇聚扎根于此,其中尤以北方工人居多。北方人爱吃面食,于是小店应时而开,据说当时顾客盈门,生意极兴隆。门前又正好是职工上下班的通勤车站,下了班的工人,下车后顺着就直接进店去了,占尽了地利人和。至今老一辈人仍喜欢谈论那时候的盛况,且恋恋不忘小店当时的招牌——也就是徐小姐夸赞的烩面。

这家小店的烩面大致是北方做法,食材的面条,除了常见的宽面,还有武汉本地用来做热干面的含碱面条。河南来的老师傅把面条和汤料煮的烂糊,内容实在,汁水浓郁,一大海碗端上来,工人们吃一碗,在劳动强度很大的当时,可以管一上午不饿。可惜我无法亲口品尝,只能从单位老师傅们的言谈中想象它当初的味道。有回闲聊,一位老师傅说起刚进厂时候的事,说到这家烩面做的怎样美味,顿时眉飞色舞,脸上洋溢着一脸的光,仿佛国企那个黄金时代的光芒。

后来做烩面的老师傅年老还乡,手艺传给了儿子,儿子再转手他人,小店也换了招牌,烩面做的不及从前了,顾客也少了很多。老师傅谈及这,一脸的惋惜叹气,仿佛张爱玲笔下的人生三恨。

时光紧走慢走,半个世纪过去了。小店跟着国企红火一时,转季消沉。大时代的变化趋势是人无法预料、阻挡的,新变革让国企、老单位这样的观念在工人师傅们的头脑中消失殆尽,新生的事物不断涌现,而老旧的物事不断被抛弃、遗忘。就如这片街坊小区,曾经引以为傲的苏式三层楼房,红砖红瓦,五十年前看,高级的很,现在在小高层的俯视下,破陋衰老,像遗老。前些时说要拆迁,规划图都放到了网上。而小店呢,和周遭繁华的街市、灯光华丽明亮的专卖店比起来,阑珊,又暮气十足。

店子没落了,头发花白的老板想着法子经营。店门早中晚都敞开,不光做早点生意,还兼顾小吃和炒菜,品种也多,有自己包的饺子,自己做的卤菜,不多见的小米粥、欢喜陀也有,顾客中老人和熟客居多。而距它不远处有个十字路口,那里早点摊子、门面扎堆,能在这样竞争激烈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着实不易。

对于久负盛名的烩面,我刚上班的时候吃过一回,并没感觉到传说中的那样美味,后来极少尝了。为何老师傅们如此称赞呢?我想了下 ,大概和明太祖朱元璋喝翡翠白玉汤的故事同理吧。老师傅们年轻的时候,正是国家积弱积贫,条件艰难之时,老百姓能吃的食物实在有限,所以一碗烩面在他们的眼中,不啻为美味。而现在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舌尖上的美食多不胜数,所以我品不出当初的味道来。这多少冤枉了现在的厨子。

徐小姐说过后,吃烩面这念头又冒起了泡,又登临小店吃了两回,景物依旧,只是老猫没见到了。有天傍晚去小店,外面正七月流火,室内一台老空调有气无力转着,冷气似有似无,老板娘案板上忙活,见人进来就热情招呼:现做的新鲜韭菜饺子。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坐在案板前,一盘饺子一瓶酒,用浓浓的东北音和老板娘说话,一听,都是些50年代的国企旧事。身边一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学生样,是应届新分来的大学生,最近几天一直在我单位旁边上课。老板娘把烩面端上来,吃一口,热乎着,雾气蒸腾,汗水又流进眼里,于是看小店就有些花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升:汉子、我、青年男女,老中青三代国企人凑巧坐在了一起,面香袅袅,岁月安好,半个世纪的时光被收纳在这小店里,多少往事都浓缩在一碗面中。小店此刻宛如昏暗的影院,眼前这一幕就是放映中闪着光斑的蒙太奇,许多的时光和场景被叠加在一起,而我正看着它们,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文  刘鹏
图 focus on aperture 循CC协议使用

这些卤水味

卤水在粤有两种含义,一者是盐卤水;二者是卤汁。岭南地潮多水田植稻,精耕细作在清代已逐具规模,“嶺北多火耕,嶺南多水耨,水耨者地苦舃,鹵水鹹大禾難育,故必天雨水淡,乃多稼而米粒甘,山田兩熟者以水淡,潮田一熟者以水鹹,鹹生於潮。”(屈大均《廣東新語》卷十四食語)水田耕作后可产生盐卤水,卤水点磨豆浆而成豆腐。所谓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孟轲《孟子滕文公》),菽(即大豆)亦忝列其中。黄豆收上后,积榻田垄,填平田垄,来年间种,是为代田(最早的代田法见于《汉书食货志》)。肥养地力莫过于间种黄豆,固氮菌共生使然。

古代运转货物并不流畅,更多时候是本土出产咬定案板风味。黄豆广种丰产,豆制品自然种类繁多,吃不了,撑着。盐卤水点豆腐,卤水的多寡使得豆腐凝结程度不一,比豆腐易碎的是豆腐脑。豆制品的风味依照民情有差异,北地鲜热豆腐称豆腐脑,多重盐而以葱酱油混之,概取其味重而制法不繁复。广府三水一带好食同一物,然则名目则成豆腐花浇以黄糖水,是将归入甜品类的。南方水热条件好,出产糖类作物比较容易,北地则补寡淡的盐分摄入。粤俗语有云:“三水佬担梯食面”以嘲民未开化,可是三水人吃得倒是十分聪明。豆腐花用山泉水细磨,煮开的豆浆点后吊入井水中浸凉,大勺舀出碗中呈白璞玉,香甜冰凉如饮甘酪,解暑气。待口中渐回温,豆味随着糖味勾引出一脑子满足。

但是卤味的卤却并不是豆腐甘尽而来。盐卤水与卤汁并无亲故,盐本身却是卤汁必不可少的花旦,粤菜调制的卤汁论香气主要是八角、桂皮、陈皮三小生各掺少许提味,整葱姜片自酌,干辣椒几个,广府人一辈子尝过的辣估计都划入卤汁一目下了。酱油缸垒砌层黄豆,发酵的上层稀酱油为卤汁增量,炖食时加片糖上色。同样是黄豆盐卤摘衔,却早换了戏台。卤汁微泛起陈皮的香气则必是粤味无疑。

广东人特嗜的一味小吃是萝卜牛腩,里面的辣味在牛腩的柔软衬里显得尖锐。选白萝卜产自地近海边,类似沙土的土壤产白萝卜最佳,并不像北地的萝卜那样水分丰富。砧板上手起刀落,哒哒已切成段,排成一列竖切成半圆。推入卤汁锅中熬煮,牛腩和牛杂已经早备好煮了一会了,到猪肉佬那里碰运气还会有完整的牛百叶牛肚。后面这两者是囫囵煮的,煮的时候还有棕色的气泡带着酱汁冒上汤面,啵地破掉,把染黄的萝卜推开,扑面而来是牛肉香气缠绕着萝卜土气,表面张力也拉不住。一支粗竹签挑起一串名副其实“大块”朵颐。

若是在街边推车上买,往会多两样卤味豆腐干和面筋。据摊主言,此二物获利甚笃。吃下去也甚饱腹,煮的好的豆腐干皮稍硬而内里弹性好,这像鱼蛋却不必杀生的卤豆腐干久不见踪。摊主那锅卤汁深沉浑浊,捞上来的肉块萝卜仿佛更入味。在咖喱鱼蛋这夷物尚未传入与之分庭抗礼前,萝卜牛腩的宽锅里卤汁是断不会留过夜的,走一圈商铺即所剩无几。现在生意清淡,卤汁也只煮两锅,再多了便只剩咸味。今日小车多备辣酱,任君自择。然而城管凶猛,推车售卖牛杂的也不多了。

以前住地旁边有条巷子,一边是趟栊另一边是平房,巷子转出去是粗糙的旧骑楼,毫无美感可言,只许躲雨时稍感念其巧夺天工。巷子里斜种着一颗从不结果的芭蕉叶,夏天还会招来些蚊蚋。第四间或者是第五间装着趟栊,推开趟栊里面住着区婆。婆每年入秋必煮一锅猪脚姜,少猪脚多鸡蛋。猪脚姜剩下的汤汁喝不完,拍扁的生姜也剩很多,于是拿来当卤汁的底料,稍提辣,煮出来的只有两味,白萝卜和牛腩。婆白萝卜从不去皮,晚辈以为其好懒而老人则以萝卜皮温养为宜。老人家不吃辣椒单煮一小锅,剩下的随着香味被巷里巷头的街坊端去,我有幸一尝而口齿生香。此卤汁用于捞白面甚佳,猪脚姜余下的甜醋使得卤汁略酸而开胃。寻常巷陌,人道卤味曾住。不过想这趟栊飘香骑楼躲雨,也早被拆除,新的地方筑起商铺,卖的是各种中药材,去闻其实又是别种气息了。

然不知我腹中饥饿的时辰,巷里还会否撩起竹帘,赠我一腔卤水味?

文  落木
图 王小力 循CC协议使用

深夜,妈妈的牛肉面

我隔三岔五就会想吃妈妈烧的牛肉面,这种瘾头上来了就戒不掉,馋得舌尖都痒。无论在哪儿都一个电话招呼过去:妈妈,我要吃牛肉面。

其实这碗面是很简单的,一挂潮面用水汌一头捞出,冬天用青菜,夏天用大白菜,有时会加入些当季的时蔬,用油先煸一下入味,加水下面,搁少许盐。卤牛肉要切得尽量薄,再问熟食店师傅多要一份卤汁,统统贡献给面汤。而我妈的秘诀是,加一个番茄。别小看这个番茄,浓郁的汤汁滚入了这一份天然的酸瞬间变得层次丰富,口感撩人,面条也被衬托得劲道爽口,感天动地的好吃。我妈的这碗当家面从未失手过,每次都能赢得我舔碗底的赞誉,如果要我绞尽脑汁想出个“妈妈的味道”,大概就是它了。

因为我妈不下厨,所以这碗面也只限发生在我爸出差和应酬的日子里。从前高中晚自习结束也有享用牛肉面的待遇,一
碗热腾腾的面下肚能治百病,后来健康饮食的理念堵住了我来势汹汹的口腹之欲,肆无忌惮在深夜吃个底朝天的日子也一去不回头,然而“深夜煮面吃”情结一直在
我心头撩搔。限量,所以格外想念。

我妈妈总说:不管你们谁做饭,我只要有的吃都好的。

她的愿望总是很简单。

她在我所见的岁月里都将自己扮演成一个容易获得幸福的小女人,对着我和我爸指点江山,仿佛稳坐家庭头号重要人物的宝座。然而她却对我们的忙碌无能无力,许许多多个夜晚,我和我爸都不在家,她一个人煮两个玉米当晚饭,窝在她的那张专属沙发上不厌其烦地看长达半个世纪的连续剧。空荡的客厅和黑暗里被电视机荧光包裹的妈妈,这是我这些年最习以为常的回家记忆。我总觉得自己不需要陪伴,却没有想过也许她需要。

这两日忙着收拾行李整理资料清算前半生,家中充满浓郁的离别氛围,从假期开始晚上我一出门我妈就催我回家,我好好在家呆着呢她又嫌弃我糟蹋房间,忧虑之情昭然若揭。她总有用不完的担心,被子带一条怕不够,衣服也要一件件把关,钱要怎么放才能防小偷,给房东的小礼物也要准备好。我以极高的反抗精神驳回她的三万次叮嘱,而在我的不耐烦的背后,是我的不安。

我注定要远行,我可以打包一个电饭煲,却没法将她装进行李。从前我总说将来会带她去我最喜欢的南美,说赚钱了就给她换好车,给她办一年必须消费二十万的购物卡,开了公司就划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她,我雄心勃勃,空头支票乱开,她一边笑嘻嘻照单全收一边却默默存出我留学的费用,买好房子,甚至开始置办多年以后我的嫁妆。我自信满满地笑她多虑,而她永远心甘情愿当我最后的退路。

我妈最满足的表情就出现在看着我津津有味把面吃干抹尽的时候,她有时甚至能笑出来,哪怕我那时胖成猪。可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得独自烧水煮面,仗剑走天涯。之前我反复练习,现在这碗牛肉面也能烧出九分滋味来,夜深了也不会怠慢了自己的胃,只是嘴上的馋易解,心里的馋难消。

没有家人和爱人的地方,永是异乡,永远饥饿。

前几日妈妈体检出毛病,死活不肯告诉我,我偷看了她的病历,没看懂。后来有天晚上她跟我坦白,说自己找了个医生,想把我送出国之后就悄悄把手术做了。气得我哭了一晚上。

我多么担心多年后的一日我回来发现,她的白发藏不住了,身材不再苗条,疾病找上她,科技抛弃她,而我在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忙碌。我又多么希望我的妈妈永远是出色而坚强的女人,永远有绝佳的审美和光滑的皮肤,一直倔强地年轻着,直到我兑现所有承诺的那一天。

然后我们一起变老。

文 Celia

在清迈学厨(下)

在这里学泰菜,你可以选择半日班和全日班。因为行程原因,我和友人只选了半日班,学习3个菜及逛菜市场。学习每一道菜的时候,大家都围着Yui,看她一步步从选材、切菜、热锅做起。这一环节其实很受用,因为你未必能从烹饪书中了解到。而这些,Yui都坚信是自己多年掌勺的经验所得。比如,她坚持蒜粒切好下冷锅,再加油,这样蒜味在加热过程中蒜香和油香才会融合,最终进入菜里。光是这个讲究,就完全颠覆我平日的炒菜步骤。如今每回热锅,我也真的按照这个方法做,的确炒出来的菜更香。

再比如,做泰式炒宽边粉时需要用到的嫩菜心,切法也有讲究。梗、叶需分开,切梗时要斜着切,使横截面呈椭圆状,梗才能短时间内熟透。宽边粉需要用一点老抽腌制。因为不熟悉老抽的英文,我们在场的华人开始不太明白这个酱料到底是什么。曾在香港教书的Yui竟用粤语和我们说老抽,让我们都很惊讶。

炒粉需要用鸡蛋配着炒,如何用一只手利落地把鸡蛋敲进碗里不弄脏手,估计是每个人到这里的必修课。Yui示范用食指、中指及拇指钳住鸡蛋,近乎打响指一样的手势及速度,将鸡蛋完美收入碗里。惊叹之余,我们当然也蠢蠢欲动。一次自然是不成功,但很有趣。

如果平时在厨房忙活惯的人,学起Yui的泰菜其实并不难。毕竟泰国的热菜比如炒粉,都是中火快炒,只要用料正宗、腌制得宜、火候掌握好就能炒出色香味俱全的一盘Pad Thai(炒粉)。更多的是在这里听她聊聊家常般的趣事,比如小时候爱叫外卖而不堂食,因为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厨师旁边等,偷师一下…… 尽管你和她素未谋面,但这样一个惹得人嘴角上扬的小事一下就拉近你和她,学徒和师傅的距离。

随后我们又学习了一道冬阴鸡汤,Yui强调辣椒要选用baby辣椒,这样的辣椒辣度够,但却不呛喉。每一次我们看完示范就在脑海里回放Yui的教学,回到自己的炉灶前做一次。一个人的分量,做完后拿餐具,各人围在一桌尝尝自己的手艺,同时大家可以再聊聊天。看着我们的餐具,Yui笑说:从筷子和刀叉就可以看出你们来自哪里了。

完成两道菜后,Yui和Kwan开车送我们到附近的菜市场,带我们逛逛认识一下这些泰菜食材真身。菜市场并不大,破旧但很干净,出乎我的意料。泰国人喜欢把碎料、带水分的食物以及一切可以装进小袋里的东西都爱装起来,鼓鼓地摆在架上。那些青柠檬,有滑溜的也有凹凸不平的;那些蒜粒,都掰好一颗颗,大小分开以区别他们的“年龄”;那些本地新鲜腰果,全都大大颗,320泰铢折合人民币约50多块1公斤……

逛到一家熟食店,Yui隆重介绍清迈香肠。头顶青瓷碗标志(见此标志相当于见到泰国米其林!)的小摊档,远远就能闻到特殊香气。香肠有三种,我只尝了其中一种颜色较深的被称为Sai-ua的香肠。馅料是猪肉搭配辣椒、葱等辛香菜,煎熟上架。一根25 泰铢,阿姨会为你切好一片片,装在透明胶袋内。因为不懂,所以戳起一块就送口。Yui说真正吃法要配合大蒜、花生和生菜一起,这样就有类似吃韩国烤肉的口感。单单这样吃其实也不赖,可以直面感受馅料的浓郁,越嚼越香!

半日旅程到此结束。Kwan夫妇俩把我们送回酒店,路上还告诉我们兑换率较好的店铺在哪里,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Yui说她大概不会离开清迈了,因为这里是她出生、学厨的地方,也是自己成家生子的地方,更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把美食烹饪尤其是泰菜介绍给全世界的吃货,估计这样的美事做到老也不会腻吧。感谢Yui,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我会做泰菜呢!

图&文 Jacqueline Y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