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三岔五就会想吃妈妈烧的牛肉面,这种瘾头上来了就戒不掉,馋得舌尖都痒。无论在哪儿都一个电话招呼过去:妈妈,我要吃牛肉面。
其实这碗面是很简单的,一挂潮面用水汌一头捞出,冬天用青菜,夏天用大白菜,有时会加入些当季的时蔬,用油先煸一下入味,加水下面,搁少许盐。卤牛肉要切得尽量薄,再问熟食店师傅多要一份卤汁,统统贡献给面汤。而我妈的秘诀是,加一个番茄。别小看这个番茄,浓郁的汤汁滚入了这一份天然的酸瞬间变得层次丰富,口感撩人,面条也被衬托得劲道爽口,感天动地的好吃。我妈的这碗当家面从未失手过,每次都能赢得我舔碗底的赞誉,如果要我绞尽脑汁想出个“妈妈的味道”,大概就是它了。
因为我妈不下厨,所以这碗面也只限发生在我爸出差和应酬的日子里。从前高中晚自习结束也有享用牛肉面的待遇,一
碗热腾腾的面下肚能治百病,后来健康饮食的理念堵住了我来势汹汹的口腹之欲,肆无忌惮在深夜吃个底朝天的日子也一去不回头,然而“深夜煮面吃”情结一直在
我心头撩搔。限量,所以格外想念。
我妈妈总说:不管你们谁做饭,我只要有的吃都好的。
她的愿望总是很简单。
她在我所见的岁月里都将自己扮演成一个容易获得幸福的小女人,对着我和我爸指点江山,仿佛稳坐家庭头号重要人物的宝座。然而她却对我们的忙碌无能无力,许许多多个夜晚,我和我爸都不在家,她一个人煮两个玉米当晚饭,窝在她的那张专属沙发上不厌其烦地看长达半个世纪的连续剧。空荡的客厅和黑暗里被电视机荧光包裹的妈妈,这是我这些年最习以为常的回家记忆。我总觉得自己不需要陪伴,却没有想过也许她需要。
这两日忙着收拾行李整理资料清算前半生,家中充满浓郁的离别氛围,从假期开始晚上我一出门我妈就催我回家,我好好在家呆着呢她又嫌弃我糟蹋房间,忧虑之情昭然若揭。她总有用不完的担心,被子带一条怕不够,衣服也要一件件把关,钱要怎么放才能防小偷,给房东的小礼物也要准备好。我以极高的反抗精神驳回她的三万次叮嘱,而在我的不耐烦的背后,是我的不安。
我注定要远行,我可以打包一个电饭煲,却没法将她装进行李。从前我总说将来会带她去我最喜欢的南美,说赚钱了就给她换好车,给她办一年必须消费二十万的购物卡,开了公司就划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她,我雄心勃勃,空头支票乱开,她一边笑嘻嘻照单全收一边却默默存出我留学的费用,买好房子,甚至开始置办多年以后我的嫁妆。我自信满满地笑她多虑,而她永远心甘情愿当我最后的退路。
我妈最满足的表情就出现在看着我津津有味把面吃干抹尽的时候,她有时甚至能笑出来,哪怕我那时胖成猪。可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得独自烧水煮面,仗剑走天涯。之前我反复练习,现在这碗牛肉面也能烧出九分滋味来,夜深了也不会怠慢了自己的胃,只是嘴上的馋易解,心里的馋难消。
没有家人和爱人的地方,永是异乡,永远饥饿。
前几日妈妈体检出毛病,死活不肯告诉我,我偷看了她的病历,没看懂。后来有天晚上她跟我坦白,说自己找了个医生,想把我送出国之后就悄悄把手术做了。气得我哭了一晚上。
我多么担心多年后的一日我回来发现,她的白发藏不住了,身材不再苗条,疾病找上她,科技抛弃她,而我在为无关紧要的事情忙碌。我又多么希望我的妈妈永远是出色而坚强的女人,永远有绝佳的审美和光滑的皮肤,一直倔强地年轻着,直到我兑现所有承诺的那一天。
然后我们一起变老。
文 Ce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