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鸭蛋

下午三点,肚子咕咕直叫,城市上空的对流空气不知道又是哪一句话聊得不对路数,轰隆一声就吵起架来。

冰箱里还有什么可吃的吗?我仔细回想着。有半根红肠吗?有两个橘子吗?有一盒酸奶吗?不能确定,多半像我的肚子一样空空如也吧。

 冰箱搜刮一圈无获,倒是厨房的瓷碗里放着两枚咸鸭蛋。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咸鸭蛋空心的那头,随手往灶台磕出个小口,剥掉一头的蛋壳,用筷子挖着吃。蛋白咸咸嫩嫩入了口,蛋黄沙沙的滋味还在,这才感觉到,呀,又是一年端午了。

我高考那天也是端午节,早上吃没吃粽子出门记不清晰,倒是记得考完去饭店吃大餐,全家人庆祝过节和我的大解放。那时候高三压抑太久,饭不愿多吃一心想跑去和小伙伴通宵庆祝。出饭店爷爷给我一把伞和一个饭店送的咸鸭蛋,说,伞要拿好,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你呀饭不吃饭,过节的鸭蛋要好好吃一个。我趁着同学还没碰头,几口啃了咸鸭蛋的蛋黄,蛋白咸得发苦反正爷爷也不知道我浪费,随手扔了。

更小的时候咸鸭蛋都是爷爷自己做。泡菜缸洗干净吹几天,菜市场买来个大饱满的青壳鸭蛋。到了要做的那天,他换上凉快的棉白背心,宽口酒杯预先倒半杯好酒,旁边放小碗食盐,洗干净手拿起一个鸭蛋先在白酒里浸湿,再放在盐里打个滚,放进缸里封好静候一些日子就可以吃。我那时候还是小朋友,起初都图个新奇,可是鸭蛋打几个滚的重复劳动很快就比不上动画片的吸引力,爷爷想了个办法,叫我帮他记鸭蛋的个数,于是我就蹲在旁边“一个,两个,三个……”傻乎乎的数着,还以为自己帮了多大的忙。

后来才知道,鸭蛋到底有多少个,爷爷买的时候不早就知道了么,他要我帮忙数数,不过是要我别和要看股市行情的奶奶抢遥控器。

细想起来,咸鸭蛋的吃法还挺多。家里若是无客,那就等电饭煲里的饭煮到七八成,扔几个到米饭上一同加热,等饭菜上桌,一人拿一个敲破一头立在自己跟前的桌上,随时可以剥开吃。家里如果有客,那就加热后对半切成四开,一瓣一瓣放好摆个盘,这时候咸鸭蛋好坏就一目了然了,有的蛋黄红彤彤油都要溢出来,有的就一副土黄色好惨淡。

不过无论有客无客,我那时候都是不吃蛋白的,只是又怕奶奶发现我挑食不准我晚上去院子里玩,所以每次都把蛋黄挖了,再把蛋白连着壳都塞给爷爷,然后又做贼似的小声催促,爷爷快点快点快点,奶奶就要过来了!

 诶,又是一年端午了。

“奶奶,这个咸鸭蛋好吃我还要一个”

“哎呀,没有了,我一个人平时吃不完,你喜欢吃下次我再多买。”

爷爷已不在,端午的鸭蛋奶奶总是限量只买几颗。而我也学会自己吃下咸咸的蛋白。s

文  福二
图  Alpha 循CC协议使用

下午三点的一碗炒面

持续了一周的阴雨天终于结束,许久不见的阳光透过居民楼之间的狭小缝隙,直直地投射在桌子上,从楼下采来的无名小花仍径自开着,美丽的身影映在旧旧的桌布上,有种老时光的味道。就这么一瞬间,有一种即视感,好像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这一瞬我曾真实地经历过。即视感过后,便是某种空虚,或许是来自胃,抑或是来自内心。

中午吃的荷香糯米鸡还未完全消化,胃里某个叫做“家”的地方却早已空空如也。起身去厨房,一碗水,加少许盐大火烧开,看着水蒸气一点点爬满玻璃锅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在一点点充盈,这种感觉,就像是冬天从寒冷的室外走进暖烘烘的房间时,眼镜片上蒙上了一层白霜,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却觉得无比的安心。

旺火舔舐着锅底,水很快开始沸腾,小水泡咕嘟嘟地在锅底翻滚,取一块儿速食面放进锅里,先不去翻动,看干硬的面块儿在沸水中一点点变柔软,用木筷轻轻将面块儿挑散,煮到八分瘦,控水捞到漏勺里,略过下凉水,然后捞进空碗,淋几滴麻油翻拌拌匀,香气就已经漫了出来。

麻油于我而言,就相当于妈妈的味道,小时候根本接触不到那么多调味料,什么咖喱、香草,于我而言都是很遥远的东西。最亲近的,就是那瓶再普通不过的小磨香油。喝豆沫、豆腐脑或者胡辣汤,必要点上几滴提味儿;几块儿腌萝卜,撒点香油拌拌,味道立马提升了好几个级别;一个老面馒头,在底上挖个洞,舀上一小勺盐,滴几滴香油,便是小时候等不及吃晚饭时美好的一顿加餐,那种满足感,纵是十瓶老干妈也抵不来。

我从小吃到大的,是小作坊自家磨的香油。店面小小的,门口挂着一个竖立的旧木板做招牌,门口摆一张和招牌差不多老旧的木桌,摆着芝麻酱和芝麻香油,也就是最简单的商品展示,店里也只卖芝麻酱和香油这两种东西。其实招牌完全用不着,一来来这儿买香油、买芝麻酱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主顾,二来隔几条街都已经能闻到芝麻的浓郁香气。

这种小作坊自磨的香油,是最天然的琥珀色,装在输液瓶形状的玻璃瓶里,隐隐透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定感,像坐在自家门口悠闲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相对而言,超市里包装精美的流水线产出的香油,每每都使我产生一种焦灼感,心理作祟也好,自我暗示也罢,在离家千里的南方吃这种香油的时候,总是无比怀念木桌上摆着的那瓶安静的小磨香油。

思绪被香味儿勾远了,再说回面上。面条过了冷河,又拌上了芝麻香油,就不用担心会粘起来了。且把它放在一边,另起一小炒锅,倒少许油,依旧开旺火。待到锅子烧热,把拌好的面条倒进炒锅里,用筷子快速抖散。于我而言,面条遇到热油锅,便是一顿美餐的盛大开场。

原本被水煮得软扑扑的面条,在高温和热油的作用下重新变得坚挺,其风味也随着烹制时间的增加而不断丰富,面粉糊化的焦香像是催醒味蕾的信号,仅一刹那,口水就流出来了。就这个时候,淋上一大勺财神蚝油,用筷子很快地划散、拌匀,待到面条均匀地裹上一层油亮的蚝油汁,就可以出锅了。最后舀上一勺桂林的蒜蓉剁辣椒,一碗面也就齐活了。

下午三点的一碗面,没有肉,没有青菜,甚至没有汤,从烧水到炒制完,也不过五六分钟,下肚更是只需七八口的工夫,但就在这煎煮炝炒间,心和胃的某个角落,已经获得了满满的安慰。就像阳光下径自开放的无名小花,寂然,欢喜。

图&文  丫米的小确幸

闻香

我有鼻炎,基本上对闻到的气味麻木不仁,因此家里从不用香水。但是吃货的世界,你永远不懂。饭香味总是能闻到的。

早上出门,路边一排早餐摊儿,细细辨别:油条热锅的炸香,肉夹馍的炖香,油酥饼的烤香,煎饼果子的摊香,中式汉堡的夹香,豆腐脑的舀香,小米粥的搅香,配上早市中菜蔬的土香,果品的甜香,把清晨凉凉的空气混的无比生活,吸一口,今天的人生饱饱地开始了。

上午步进办公室坐定,茶香四溢,咖香满堂,还有那泡花的、泡姜的、泡参的、泡柠檬片的、泡红枣包的,更有交换零食的,分享小吃的,潮潮的香味体现着个性,让你只有投入地工作才能抵制住诱惑。

不到正午,远远的餐厅已然飘来气味的菜单,清清的土豆丝,酽酽的牛肉块,辣辣的鱼片,浓浓的茄汁,盈盈的菜心,办公桌周围似已被大米的蒸汽笼罩,电脑屏幕也有了蛋花的漾荡,工作那么辛苦,吃什么都补不过来。

吃货没有午后,只有饭前。好不容易摆脱掉困乏,又该筹划晚餐的去处。于是,脑中过店,鼻间盘算,川味馆椒油味重的才正宗,淮扬店老鸭汤味浓的才好吃,鲁菜堂上酱味大,西餐厅里奶香浓,大排档里啤酒呛,烧烤摊前烟味冲,火锅吃完身上膻,海鲜自助手上腥……幻想中的与家人朋友的休闲聚餐,却总是被无奈的局替代,想起满屋香烟缭绕,酒精沉淀,一度让人全无了斗志,对前途充满了质疑和焦虑。

好在,家是永远的港湾。买菜做饭,给多少money都不换!

哼着歌走进小区,别人家的油烟机已经轰鸣着喷出每家的幸福,热热的炖排骨,焦焦的炸带鱼,软软的葱炒蛋,水水的煮饺子,就连姜蒜爆锅都是别人家的味道格外香浓。进得自家门里,不管是青菜豆腐,还是随性小炒,都是自己的味道,掀开锅盆的瞬间,满室饭香菜香,不饿的人是闻不到的。抛去了外界的乱香扰味,家的饭菜味道用心闻,闻得到。

文   lice2l

图 eviltomthai 循CC协议使用

粽有千里,不忘家香

今天,满街的粽叶香气和各种“正宗嘉兴肉粽”的牌子告诉我,又是一个端午。几天前微博上就兴起了新一轮南北大战——粽子咸甜之争。家乡的粽子是甜味的,来到上海之后,便再也没尝过家里的粽子味道。

我的家乡在皖南,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水乡,家里包粽子一般用的是芦苇叶,春天刚到,池塘边边便冒出大大小小的芦苇群,尤其雨后,芦苇长得个外茂盛,叶子上还滚着大大小小的水珠,看起来非常可爱。初春时就已经有人去打芦苇叶,带着镰刀去水边,不出一会儿就能砍下一大捆芦苇。回到家后,把芦苇叶摘下来,连着捆粽子的红线放在热水里过一遍,再拿清水泡着就可以包粽子了。

小时候我跟着外婆学过包粽子,结果纠结了半天包出了一个漏米“四不像”,自此之后再没学过包粽子,从来都是吃现成的。外婆家包的粽子分三种,红豆粽,红枣粽和米粽。小时候我喜欢搬着小板凳坐在外婆对面看她包粽子。外婆一手抓粽叶,把粽叶的一端裹成圆锥形,舀一勺糯米放进去,如果是红枣粽,先放半勺糯米,然后放一颗红枣进去,最后盖上一层糯米就好。接着沿着圆锥上端慢慢卷起来封口,系上红线即可。

外婆包了几十年的粽子,手法相当熟练,一分钟不到就能包好一个粽子。为了区分馅料,红豆和红枣的包成尖尖的,像个秀气的小媳妇儿,米粽则包成圆圆的,看起来像粗犷的大汉。粽子包好后,便可上锅煮,原先住在农村,外婆都是用土灶煮粽子。外公在灶旁烧柴,外婆在一边看着粽子是不是熟了。从厨房到门外的小院子,满院都是粽香,房顶的烟囱里飘出袅袅白烟,厨房的火光映着外公外婆的身影,美得像幅画。

才出锅的粽子味道最好。我喜欢吃米粽,外婆特别宠爱小孩子,她帮我扯开绳子,一层层剥开粽叶,用筷子串好粽子递给我。吃粽子前,我喜欢先把米粽放在白糖里滚一圈。顾不得吹一吹热气就往嘴里塞,糯米本身的软糯中带着浓郁的粽香,光闻一闻就觉得很满足,大口咬下去,清甜的糯米充满整个口腔,咀嚼几下还有点弹牙。

除了米粽,红豆粽子也很好吃,洁白的糯米上镶嵌着一颗颗红豆,仿佛小小的玛瑙半遮半掩地藏在雪地里。小时候调皮,剥开红豆粽后不想吃,就把上面的红豆一粒粒抠下来吃掉,然后把粽子丢在一边。这时候,娘亲大人总是会眉头一皱,批评我浪费粮食,外婆在一旁打着圆场:“算啦算啦,我把粽子吃掉好了。”小时候总觉得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妈妈批评我时,她总会在一边护着我。每年过端午吃粽子都是一大家人在一起吃,这时候吃粽子都格外香,吃完后整张桌子都是黏黏的粽叶,外婆都是留到最后一个负责打扫战场。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由于各种原因今年没有回去,妈妈打电话告诉我他们明天要一起去外婆家吃粽子,让我自己买几个粽子吃。满街的粽子都不是小时候的味道,我最怀念的还是那幅美丽的画面和家里的悠悠粽香。

文  婷婷婷—熏风习习
图  Simon A 循CC协议使用

校味

没有一个在读学生会夸赞本校饭堂的出品。可毕业十年、二十年之后组织同学会,议程再紧密,也要安排一次回学校饭堂聚餐。学校的味道宛如一颗山胡椒,在我们的青春期深埋入心,虽不生长,却总在那儿顽固盘踞。此后许多年,越老,无论吃什么,这颗山胡椒越要施加影响,令你忆起当年。而当年是如此之不可追索,这山胡椒之味也就愈发强烈地刺激神经,嘴里那点鲍参翅肚,仿佛也多了一点芳香、苦涩、甜蜜、刺痛的味道。经酒一浇,眼睛也看见,耳朵也听见,舌头也不由自主说起那些那些那些年。

那些年,我的大学位于广州郊区,白云山脚下。校园狭长,形如春蚕,学生宿舍区在蚕虫头部,吐丝的嘴,自北而南,排布着第一、第二和第三饭堂。一、二饭堂是学校自营,三饭堂则承包给了私人老板。一早两正,不怎么在三饭堂吃,因其价贵,两顿等于其他饭堂三顿,吃得甚肉痛。

三饭堂只有一个好处:卖宵夜。在校园社会活动贫乏的当年,人人都是运动狂。下午课毕,换衣服跑步上山,下来冲个澡去游泳,意犹未尽,时不时还要打场篮球。回到宿舍七、八点钟,两个馒头一碗方便面先凑合。待隐约听见楼下门房的公共电视开始播「明珠930」时,学霸自习回来了,情圣泡妞回来了,趁还没熄灯,同去三饭堂喝一杯味道与名字同样强烈的生力啤。

手头宽裕时,点尖椒炒牛肉下酒,多数时候只吃得起尖椒炒尖椒。尖椒炒尖椒的日子,啤酒也只好换成便宜的本地珠江普啤。一瓶640毫升,正好够倒满三次中山产「晨星」钢化玻璃杯。尖椒一定要够辣,一盘四个人吃,酒过三巡还有剩的。也不划拳行令,斋聊就够尽兴。酒,倒满九次再干掉九次,钱包空空,却舍不得放下杯子。归去也,一觉醒来,宿舍门口的杂物架上,多了几个「晨星」。

这几个「晨星」,当晚就派了用场——喝白酒。两块五一瓶的「一滴香」,下酒菜还是尖椒炒尖椒。聊得大声,隔壁宿舍同学也来凑热闹。有不明真相的兄弟来找水喝,也不问清楚,咕嘟半杯下去,一言不发迅即离开。半个小时之后,发现他倒卧在厕所,还没来得及吐,已昏睡过去。

喝得再醉,早餐总归要吃。六点半起身,凉水泼脸,激得一哆嗦。包子配粥,端回宿舍,就着半篇精读课文,稀里哗啦吃个干净。犯懒起得晚,校道边小摊上买个「糯米鸡」。糯米鸡是广东小吃,类似粽子,馅料有一块鸡肉,与糯米香、粽叶香正是绝配。这东西只合边走边吃,带到课堂,不免引起一阵谴责,不是它有难闻的气味,而是太勾人食欲。

整个早上的课,上得昏昏欲睡。腹中鼓鸣时,正赶上下课铃响。饭堂里,有一只油光闪亮的烧鹅腿,静静等待。那是一只粗制滥造但绝对值得抢购的鹅腿,在不锈钢菜盘中傲然自得,睥睨天下——也就是数百平米的饭堂中排出弯曲长队,等着打饭这群学生党。窗口师傅如那只鹅腿一般傲娇,他从来不与你对视,手上功夫却了得,「深深铲、轻轻颠」,颠得那么几下,肉片消失,只剩下洋葱、青椒、姜蒜,翻腕扣到你饭盆中价值五毛的白饭上。

喜欢打饭回宿舍吃。在饭堂吃,对面总会坐一对环保主义者:他与她,为了不给大自然造成更多污染,共用一套餐具,他喂她,她喂他,旁若无人。孰知在周围饱含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不小心中了「秀恩爱,长肉肉」的恶毒咒怨,男嫌女厌,闹到分手也是有的。

一饭之间,倏忽数年。饭堂重新建设,只剩了一个,北门外却无端端多了许多小馆子,学校的味道宽泛起来。来不及品尝和记住,已到了毕业的季节。「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再好吃的鹅腿、再醉人的酒,也留不住片刻与学校之味相处的时光。那味道就在记忆中沉淀,再被遗忘,再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被唤醒。那时节,你放下筷子,面对满桌佳肴,想:嗯,该回去看看了。

文 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