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了味精的海鲜粉,与离岛的后会无期

突然想起海鲜面来,是因为某一天听了朋友的推荐,去城西吃了一家象山海鲜面店。

要说海鲜面或是海鲜粉,简单但却考究。浙东和浙南的海鲜面略有不同,或是重在料多,清水汆烫,味道鲜甜;或是加些鳗鲞姜丝,把汤头吊出浓重。但相同的是,海鲜一定要新鲜,虾肉绵鱼肉糊,那是万万做不了一碗海鲜面的。

朋友推荐的那家小店不大,有些暗的灯光,映衬着墙头大红的价目牌,点餐也是象山海鲜面该有的半自助式——“自由搭配”:点上一份面或是粉干,然后按自己的喜好自由地选若干种海鲜做浇头,硬壳虾、白鲳鱼、小黄鱼、蛏子、花蛤等等,不一而足。

不过一会儿,我点的海鲜粉干热气腾腾地端上,一眼看去,所点的海鲜浇头用的是最简单的方式,让面条或是粉干充分吸收了鲜味,这是对待新鲜海味最好的方式。

只不过,到入嘴的最后一刻,一口味精味坏了这之前所有的美好。那种面对画蛇添足的失落感,就像看见一直缠着马尾辫的邻家小妹,突然浓妆艳抹出现在你面前。

印象里最美妙的一碗海鲜粉,还是多年前在象山石浦的那个清晨吃的那一碗。被朋友从被窝里揪出来,乘着摇晃的三轮车,穿行在弥漫着海腥味的小街,那水泥或是石板铺就的路面,似乎都因为海风带来的潮气而结了盐霜。找到一家海鲜面店,一碗海鲜占了一半空间的海鲜粉下去,味觉的记忆就被定格在那一刻。

所以在后来,我还循着这个味觉,带着女朋友攀上了距离石浦27海里之外的北渔山岛。海面上的行程大约2个多小时,渡船像过山车一样让人体会失重的感受,几乎接近海平面的船舱里,有人抱着垃圾桶吐着,直到渡船身边的海水,从漂着杂物的黄汤水变成祖母绿,直到沉默的岛屿出现在领海线上。

小小的岛屿上,因为常年经受狂风,多草少树,时值春末,离海水近的岩礁上,遍布了许多小小的多肉,挂着清晨的雾气结成细小水珠;灯塔和废弃的碉堡工事,日复一日对着变幻的海平面。岛上为数不多的原住民里,几乎见不到年轻人和孩子。只在节假日来临时,会迎来三五成群的海钓者。

寄宿的阿姨家的生活,几乎是岛上居民的生存模板。男人有时出海,孩子偶尔回岛,她在家则忙着采收和加工贝类的活计。普通人家的三餐,不是想象中琳琅满目的海鲜大餐。几条新鲜的小虎头鱼,搁在像是小课桌似的的灶头上炖一锅汤,就是主菜,我们倒也吃得开心。剩下大把的时间,便是在人迹罕至的岛上随处溜达。海边的风中不会有乌克丽丽,也没有电视信号,还没有智能化的手机,还可以坚持三天不用充电。

在某一天天色暗下来之后,家里拉出电线挂起了白炽灯,女主人开始了她的忙碌:一网一网叫做藤壶的贝类被送来,她把它们汆熟了,然后和跟她一样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敲开藤壶们尖嘴似的壳取出肉来。它们会在第二天一早被送到大陆,成为食客们的美食——偏偏,我却没在她自己家的餐桌上吃到这个。这是个像是工厂加班日、又像是节日一样的夜晚,5月的海岛潮气中,她们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微微喘着气,冻得有些红扑扑的脸上,一整晚都是笑意。

在这样一座小岛上,吉普赛式的嘉年华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枯燥。你只有把时间的节奏一再地放慢,才能捕捉到渔获和贝壳上岸时人们内心中那稍纵即逝的欢愉。

所以再后来,我还循着这个镜头,带着我们家太座,去电影院看了《后会无期》。听边防的兄弟说,因为电影,东极岛一夜爆红,海上渡轮座无虚席,上岛船票一票难求,游人们还在渡口拳脚相向了。

也许,对于那些远离大陆的离岛来说,这样一部电影,就是在一碗海鲜粉里加进的味精,一切都是对的,只是味道不对了。就像江河老师再次回到东极岛,离岛从荒芜到喧闹,留下一个假装幸福的高潮。

文   胡轶笛
图  yoppy循CC协议使用

鼎泰丰,不只是小笼‍‍

几乎所有去过的台湾的人,都会提及的一家餐馆便是鼎泰丰了,依靠包子就获得米其林一星的认可,难免令吃货们心向往之。他们家的蟹黄小笼在各种人的口耳相传中,渐渐在我的想象里描绘成一道近乎传奇的美味。

游玩台北的一个下午,热带的暴雨突袭,剩余的出游计划全部泡汤,于是决定选择一家好吃的餐厅才不辜负这遗憾心情。乘捷运到忠孝复兴站,在忠孝SOGO楼下的店面。红底白字的招牌辨识度极高。
虽是全球游客都愿来拜访之地,却并不故作高贵冷艳之范,亲切的细节随处可见。透明的厨房毫无保留的呈现在玻璃之内,厨师们熟练的在手中捏出一个又一个包子。难怪舒国治在《台北小吃札记》中说,它是最最轻松又价格也甚中肯的邻家小吃铺。

排队取号之际拿了小菜单和铅笔,坐在旁边的木头椅子上等。外面的红色LED灯上显示着尚需等待30分钟左右的字样。肚子的容量有限,我看着菜单上的菜色,遇到感兴趣的就用手机搜索一番网友的评价,然后认认真真的用笔在菜单上做选择题,像个生怕错过正确答案的小学生。

点了蟹黄小笼、菜肉蒸饺、清炒高丽菜、虾仁炒饭和黑芝麻包。入座后服务员过来询问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用餐,讲解了正确吃小笼的方法,她边讲边操作着,“喏,要取一点点姜丝放在碟子里,然后倒上酱油和醋,醋要多放一些喔,这样就好了。您的蟹黄小笼要再等几分钟喔。”

等候的间隙给杯子里倒上大麦茶,喝下一口把味蕾叫醒。旁边的空桌子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入座,手里拎了刚刚从超市里新买的新鲜水果。

蟹黄小笼被服务员小心呈上,精致的捏褶在蒸汽的氤氲下显得蠢蠢欲动。用精致不锈钢筷子轻轻提起,皮薄又有韧劲,在日光灯的照耀下,能看见金灿灿的颜色中包裹的浓稠汤汁。咬下一口,贪婪的把汤汁吸光,味道鲜美,幽深的蟹黄香气令人着迷。沾下姜醋汁,中和了肉馅的油腻,感受着意料当中的滋味在口中绽放。

另一道招牌便是菜肉蒸饺,半透明的皮子里透着绿莹莹的颜色,修长的褶子装饰在上面,像是个优雅的装饰。自然不是平凡的蔬菜馅饺子,里面有小油菜、香菇、木耳、粉丝等,混合了猪肉馅,手工切出,每一口都吃的出其中无法与外人道的精细工夫。

虾仁炒饭也是多数人推荐的一道,我选了糙米饭作为原料的,有鸡蛋、豌豆和饱满的虾仁。颜色比较清淡,却把海鲜与米的清香搭配的恰到好处。米饭炒的粒粒分明,虾仁入口新鲜弹牙,一顿提前了的晚餐,吃的满足幸福。

旁坐的白发老太太,自己点了丰盛的一大桌菜,买单时要了打包盒,要求把没有吃完的包子打包带走。加点了一份零度可乐,喝的怡然自得。然后提着购物袋子面带微笑的离开。

突然对她心生羡慕,但愿自己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那一天,也能有如此好胃口独自一人享受这般闲适美好的晚饭。

文  残小雪
图  Simon A 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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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德儿的肉炒土豆丝儿

老德儿,大号袁善德。这哥们儿,猛一看是属于落后分子,长脸,肉乎乎的,一头毛寸彰显着自己的嚣张,一副不服天朝管的德性。处久了你才会发现,这老兄可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特别有性格,说话做事有股子义气风范,而且,这家伙语文不错。您问了,语文不错怎么了,我也语文挺好的啊?您别介意,我说老德儿语文不错,意思是说老德儿这人挺有思想的,当然,当时大家都是高中生,也别指望说出什么忧国忧民的大道理,反正就是老德儿说话挺有深度的意思。

老德儿,这名字你得这么念,叫老Dei,发轻声,算是我们的章丘口音特色。在班里,一般只有老师还有女同学才叫袁善德大号,我们男同胞喊他都是喊老德儿,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要是你冷不丁喊他大号,甭问,准是有什么严肃的事儿,说不定就是什么小矛盾。

跟老德儿熟悉起来,还是调整座位的时候。当时记得我是教室里面第五排,老德儿就在我后座,也就是第六排。说来也是,大概老师觉得老德儿太调皮,竟让他一个人独霸一张课桌,哈,那可真就宽敞了。其实老德儿不调皮,说话办事挺着调的,还爱抱个不平,挺有民望的。现在寻思班主任让老德儿自己个儿一张桌子,十有八九是因为班主任跟老德儿是同村,老德儿还得管班主任叫声叔,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老德儿自己一张桌子,虽是高三,可也不能整天学习啊,就只好跟前桌的我们拉呱,我记得有一次因为说的太激动,我猛一回头,眼镜都给甩飞了。

老德儿身上有好多趣事儿,仅说两件。话说有一天课间,班主任打发人来叫老德儿有事儿,老德儿就嘀咕开了,最近没怎么着啊,也没考试,能有什么事儿呢?过了不久,也就20分钟,老德儿回来了,告诉我们班主任喊他去照相了,说是要上报纸,我们都讥讽老德儿:就你?还上报纸?我呸!老德儿不乐意了,冲着我们一顿猛吹,打上次月考进步十个名次,到上次回家帮家里干活儿被班主任看见,一通列举,辩证地分析自己的光荣事迹,唾沫星子乱飞,根本不管我等听众受得了受不了,直到我们都承认老德儿同志属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堪称山东十佳好青年才放过我们。

过了小半个月,课间,班主任来了,往讲台上面一站:同学们,注意了,这是最新一期的章丘报,我们班袁善德同学的照片登载了上面,大家可以看一看。我们接过报纸,在背面副刊,果然,虽是黑白照片,也不太清晰,不过确实是老德儿。照片里面老德儿居右,正瞪着一双充满无知且无畏精神的大眼看着镜头,这是什么个意思呢?再看看旁边的新闻:章丘六中校医务室开展精神健康诊疗活动。我靠,老德儿这是当模特儿啊,虽说是演了一把精神病患者,可也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上报纸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老德儿满脸通红,一再解释自己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干嘛,不过我们还是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问候老德儿:嘿,老德儿,最近病好点儿没有?开始老德儿还恼,可架不住每个人都问,老德儿总不能抓住每个人都理论一番吧,连外班的见了老德儿也捂嘴偷笑,这下也算是扬名立万了吧,老德儿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还有一次,高三学习紧张啊,容易上火,老德儿牙疼了,去医务室拿药。医务室有位大夫,我至今也不知道他贵姓,不过学生们给他取了个外号,不雅,叫牛粪。当然,都是背后喊,没人敢当面提及。话说老德儿跑到医务室,进去一看大夫不在,只有一个帮忙的在那,老德儿开腔了:“老师,牛大夫在不在?”“我们这儿没有姓牛的大夫啊”“就是牛……不,我记错了,老师再见。”幸好反应快,要不然,老德儿又得到班主任那儿受一通政治教育。传开来,老德儿又被大家伙儿取笑一通。

话说我们参加高考那年是2004年,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是那个时候中国的经济真的发展了,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可是我们那年是高三,而且学校封闭式管理,即便手中零花钱充足,也没法儿在餐厅吃到有足够油水的东西,要想吃肉,除去放假回家,只能靠自己的家长不时地来探望自己,带点肉食,什么香肠,烤鸡,猪蹄儿,也就差不离儿这些吧,我妈至今还记得当时她来看我,给我带了一只炸鸡,看着我自己全吃进去了。现在?现在别说一只炸鸡,就是一根鸡腿都未必能一次性消灭掉了。归根结底,还是高三的时候太累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营养跟不上导致的。

尤其是2003年闹非典的时候,更是了不得,与外界的联系几乎完全中断。就连家长也禁止入校了,在学校唯一能买到的肉食就只有火腿肠了,可那玩意儿能算肉?一点儿肉味儿也没有!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天的青菜豆腐,豆腐青菜之后,老德儿来找我了:喜哥,餐厅做饭的小哥我认识,这样吧,咱俩一人五块钱,让他给咱俩弄个小炒吧。今天你或许会笑话我们,一个10块钱的小炒被你说的这么正式,至于么?我要严肃地告诉你,至于,很至于!为什么?因为当时我就没听说食堂除了大锅菜还有别的,至于10块钱?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当时我一周的伙食费才20块钱,当年的物价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现在那种一块五毛钱一瓶的瓶装可乐只卖5毛钱。

带着10块钱,老德儿出发了,马上都吃小炒了,见荤腥了,我还学个屁啊?当时的我,不敢说是热锅上的蚂蚁也得说是急不可耐,终于,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老德儿同志带着肯定又激动的眼神回来了。打开饭盒一看,是肉炒土豆丝儿。我平生吃过无数次土豆丝儿,家里老妈做的,外面饭馆吃的,甚至还有路边排挡做的,但惟独这次,我记住了。

要论手艺,不要说跟我妈比,就是路边排挡都能在那盘土豆丝儿面前称雄。现在看来,那盘土豆丝儿唯一的亮点是肉,肉真多啊,不是肉丝,是厚厚的肉片,一饭盒菜,足有半饭盒肉片,土豆丝儿切得细。坦白说,刀工不错,加上醋与红辣椒,大火爆炒,简直就是堪称完美的一份醋溜土豆丝儿。

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当时这份儿肉炒土豆丝儿的样子了,唯一能记住的是吃的时候的味道与吃完以后的满足感。看,满足其实很容易,就是在你受到最大的煎熬以后给你最渴望的东西,你就满足了,哪管外面还有更好吃的鸡鱼肉肘呢。

毕业以后我跟老德儿去了不同的学校,很久不见,再见以后我们肯定要坐一起吃饭拉呱。不知道要是我不要的话,老德儿会不会再来一份肉炒土豆丝儿呢?

文  赵喜
图  yeshan 循CC协议使用

来,用吐司来聊聊人生——万圣节的南瓜吐司

这几天晚上从华侨城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看到很多戴着面具拿着充气锤子的人,经常去的美食网站上也多了很多以南瓜为主要食材的料理,这才意识到万圣节快到了。素来对这些节日的起源、历史之类的没有太大兴趣,倒是很倾向于借着这些契机吃点不一样的,说到万圣节,那肯定是南瓜料理了。正好刚熬了几罐香甜的山楂红糖果酱,索性买块儿南瓜做个南瓜吐司吧,超市里那些添了过多起酥油、食品添加剂的吐司面包之类的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熬果酱是个极其考验耐力与细心程度的活儿,拿山楂果酱来说,必须将山楂洗净,再用小刀把每颗山楂上面的梗儿和底下的脏东西剔除。熬果酱大概需要两斤左右的山楂,也就意味着要将上百颗山楂以相同的流程处理一遍,这对于我这个讨厌重复的急性子来说,算是个不小的考验,好在美食的诱惑还是巨大的,耐着性子把山楂处理干净,然后每一颗都一分为四,放进搪瓷锅里,加少许水大火煮开开转小火慢熬,随着熬煮,一股小时候爱吃的山楂罐头的味道扑面而来,酸味儿也淡了一些,山楂的甜味被热力激发出来了。

这个过程要持续一二十分钟,在此期间要不停地搅动,防止糊锅。千万不要因为心急调大火,那只会让果酱里面的水分快速耗干,但果肉还没来得及软烂,有时候火力大未必会更快,小火慢煨反倒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熬煮到山楂变得软烂,用木勺将果肉轻轻捣碎,然后加入250克左右的红糖,继续搅拌。随着红糖的融化,果酱的气味也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更醇厚也更温和了些,像是烤地瓜的味道。嗬,说也奇怪,即使吃到的是从未吃过的东西,人们也是习惯于从记忆中搜寻曾经吃过的东西来形容它,好像越是长大,我们追寻美味的行为就越像是一种回归和怀旧。

和熬果酱一样,纯手工做吐司也要经历一番苦尽甘来的过程,而这个过程,真正手揉做过吐司或面包的人应该都会懂得,相应地,这种苦尽甘来所带来的满足感也只有真正手揉过的人才会懂。

做吐司的第一步就是称量,各种材料的大致用量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标准。在最开始接触烘焙的时候,我是从来不计较这些的,我素来不爱束缚,做什么都随性惯了,面粉、牛奶、黄油什么的,一般都是随心情决定用量,还曾经在揉面的时候办过“干了加水,湿了加面”的傻事,生生地把面包做成了馒头。失败了几次之后,慢慢懂得烘焙也是一种科学,同样的食材在不同的温度环境及不同的配比影响下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所以也就乖乖地去买了厨房秤和量勺量杯回来,烘焙的成功几率也就大大增加了。

高粉300克,黄油30克,牛奶30克,酵母粉4克……把材料在面盆里混合,开揉。临时起意把材料里的牛奶换成了酸牛奶,倒酸牛奶的时候一时手抖,半瓶子酸奶都进去了,远远超过了需要的量,想着酸牛奶比纯牛奶要粘稠很多,索性将错就错。刚开始揉的时候,材料干得还没有办法完全成团,拼命抑制住想往里加水的冲动继续揉,直到南瓜泥的汁水和粉类材料慢慢融合,干粉完全消失,所有的材料能大致呈一个团状。这个时候的面团极其粘手,每揉一下都会有面糊黏在手掌、手指还有料理台上,这时也要抑制住自己往里加干粉的冲动,面粉只是还没有完全将它的吸水性展露出来罢了。生活也是如此,没必要那么急着下结论、做决定,事情未必那么糟,可能只是时候未到罢了,给生活,也给自己多一点的耐心和等待,一切就会变得好起来。

揉着揉着,面团慢慢变得光滑,筋性也一点点展露出来,这时候的胳膊已经开始有点酸了,平时缺少运动也没觉得怎样,真正到了出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么容易累。回想着配料表,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停下手对照着配料表一点点查,发现自己忘记放20克蜂蜜了,看着已经渐渐光滑的面团,也就断了再加糖的想法了,世上很多美食不都是错中诞生的吗,没有糖就把它做成主食面包吧。

面团揉到可以大致出膜的时候,就要加入黄油了。黄油是让吐司变软妹的神器,但手揉时,加黄油之后的几分钟绝对是对耐力的极大考验。把30克黄油切小丁,揉进揉好的面团中。黄油融化以后滑滑腻腻的,几秒钟就让刚才好不容易成型的面团变成破布条之类的东西。第一次进行这个步骤的时候,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把操作步骤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多遍,确定无误后才决定继续和那团差点被我扔进垃圾桶的破布条战斗。它也确实没让我失望,就这么完全不抱希望地揉了几分钟后,它竟真的变成了一个比之前还要光滑而又筋性十足的面团。因为之前并未抱任何希望,此时的出品于我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即使在现在,我依旧觉得加黄油这个过程很神奇,它也让我想到了很多东西。作为一个不太自信的人,我对“更好”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旦做到了自己可以接受的程度我就会收手,以免因为一步而让之前做的全部毁于一旦,所以如果我去参加那种进阶式的竞技节目,肯定会是最早收手的那个。揉制吐司面团对我而言是个挑战,这种挑战不止是体力上的,它要求我必须敢于把之前认为“很好,可以收手了”的东西全部推翻,然后经历一个比之前更糟糕的阶段,在极度的挫败感和质疑中不放弃努力。

初次尝试的时候我心里是很矛盾的,只好一边揉一边安慰自己“大不了就是废掉一块面团嘛”,或许正因为这种“推翻”所需押上的赌注比较小,所以我才敢于迈出这第一步。也正是这种微小细节的一步步尝试,让我的世界观也慢慢发生了一点变化,现在遇到事情,我会在心底告诉自己,“试试又怎样,说不定会更好呢”,然后就这么不知不觉间,我好像获得了比之前更多的东西。虽然也会有失败的时候,但走出自己的安全区之后,我失却了一定程度上的稳定,却因此收获了获得惊喜抑或惊吓的权利,生活的大部分都是平淡的,偶尔的小意外反倒会给生活来点波澜,有点小涟漪的湖面远比一潭死水美得多,对吧。

就这么持续揉下去,间或将面团在操作台上进行摔打,面团的内部结构会发生很奇妙的变化,分子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这时的操作台、面团以及揉面的手都会很干净,和之前的一团乱麻截然不同。等到最后,面团可以扯出半透明的坚韧薄膜,也就是传说中手套膜。到了这个程度,面团的揉制过程就算是结束了。此时的面团在酵母和黄油的作用下开始微微发酵,变得很柔软,把它放置在操作台上,盖上一块湿布,然后等它发酵就好了,这个过程耗时长短跟温度湿度有很大关系,就现在的天气来说,一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

把面团放在厨房发酵,我稍微歇了下,回书房继续看食品造型师饭岛奈美。最早知道她是因为那部很火的日剧《面包和汤和猫咪好天气》,里面的食物虽然简单随意,却给人带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即便只是看上一眼,就会觉得会很好吃。无论是煮南瓜、三明治,还是季节性的蔬菜汤,都给人一种神奇的安定感,躁动和不安就那么一点点消弭。后来才知道她是很多电影的御用食品造型师,《多谢款待》、《眼镜》、《海鸥食堂》、《南极料理人》等都是她做的食物造型,怪不得这些电影都会给我相同的安定感,若美食足以挑起大梁在整部电影中形成一种基调并形成自己的风格的话,那做食品造型的人对食物肯定是真的热爱。听着饭岛奈美谈食品造型,我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食物必定都是有灵魂的,它会在认真对待自己的人手中绽放光彩。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厨房里的面团神奇地生长到了原来的两倍大,摸起来软软的都不忍心把它压扁,但这个过程又是必须进行的,只有把内部的空气排出去,它才会更好地成长。第一次给面团排气的时候我很担心它再也不会变回这么大了,很想就这么地把软扑扑的面团丢进吐司盒进行烤制。直到亲眼看到几次面团重新长高的情形后,我才敢于毫不迟疑地进行下一步操作。将面团分成大小均匀的三块,轻轻揉圆,重新盖上湿布或保鲜膜让它松弛一会儿,也让它缓口气好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烘焙是一个对耐心有极高要求的活动,你要给食材呼吸和成长的时间,在这里你会懂得什么叫做“欲速而不达”。等待的过程未必会很枯燥,用手机去豆瓣儿读篇文章的工夫二十分钟也就过去了,然后就要进入后期的操作步骤了。取一块儿面团,用擀面杖擀成椭圆形的片状,从左右折起,使它成为更细长的条状,之后再次擀平,从上往下卷起来。另外的两块面团也进行同样的操作,然后把三个卷好的面团并排放入吐司盒中,在上面盖上湿布进行最后的醒发过程。差不多四十分钟左右,等到面团长到模具的九分满,把烤箱调到180度,进行预热。就是这个看似无用的步骤,决定了这个吐司最后的烤制是否均匀。在烤箱预热的时候就要准备吐司顶部涂抹的蛋液了,取一颗鸡蛋,磕入碗里搅打均匀,用刷子轻轻涂抹在蓬起的小山状的吐司顶上,等到烤箱预热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把吐司放进烤箱了,烤制时间设定在40分钟。

烤制吐司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黄油的香气,勾得我一趟趟往厨房跑,也正因为这个让我没忘记在吐司上色之后在吐司顶部盖上一小块儿锡纸来防止上色过深。当一切准备停当,所需做的就是等待那最美妙的一声“叮”了,像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妈妈从厨房喊出的那句“吃饭啦”。

吐司烤好后,等待还要继续,小心把它取出倒扣在烤网上晾凉脱模,这时的吐司浑身散发着黄油香气,还闪着金黄色的色泽,但这还不算它最好吃的时候,吐司最美味的赏鉴时间是在两个小时之后,我也曾因为等不及,在刚出炉就拿刀切,烫到手不说,切出的吐司根本无法成型,除了热也丝毫尝不出吐司的本味。这个时候的我和吐司君都需要一点时间静一静,待到那份燥热散去,就可以切片来吃了。恰好胖子加班回来,用金针菇、豆芽、泡发的海带结、韩国大酱做了个简单的大酱汤,把做吐司剩下的蛋液在上面飘了个蛋花,淋上一两滴麻油,取两片经过积淀变得更加好吃的吐司君,抹上一勺上午熬好的山楂红糖果酱,舒服的夜宵就做好了。

胖子还带回了我们深夜谈吃小队的第一个作品《深夜谈吃》的样书,深蓝色的外封在阅读灯的暖光下显得很舒服,恍然间有种小林薰就站在餐桌前的感觉,依旧抱着双臂,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多说无益,夜深了,何不来片南瓜吐司聊聊人生呢。

图&文  丫米的小确幸 

阿婆的奈良飞鸟锅

日子一直在过,兜兜转转就又到了冬天。我很喜欢冬天的寒冷,尽管我出生在夏季,顺手算过去,母亲怀我的时候差不多是九月, 在我最初并没有任何感知的时候我就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如果现代医学对于人类培育的理论是正确的,我的整个孕育过程中从未感知过冬天,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特别地害怕寒冷,只要一丁点的寒冷我就大惊小怪地叫嚣起来,我总是把这件事归结为我的孕育过程。说来可笑,却有很多人都因此原谅了我的大惊小怪。

我虽然害怕寒冷,可是我却很喜欢冬天,尽管我仿佛比其他人更害怕冬天的寒冷,可是这种寒冷总是会驱使我做一些让自己更温暖的事情,我好像沉迷于在寒冷里拼命使自己温暖的感觉,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小时候,我和阿婆生活在一起,每到天气微微开始转凉,我就拉着阿婆的衣角说:“阿婆,好冷啊,好冷啊——”我总是把这个“冷”字拖成很长的音调,仿佛在我小小的身体里来回翻转变成一种温暖的气流释放在阿婆的周围,记忆里的场景是雾蒙蒙的,像是罩上了棉花糖的碎屑。阿婆的笑容像是印在镜面玻璃的后面,模模糊糊却印象深刻。

阿婆总是轻声对我说:“细伢,阿婆给你煮个锅吧,吃了锅就暖和了。”这句清淡温暖的话仿佛拍打在某个很高的山峰上,持续不断地产生巨大的回声。从小到大,我总是在很多时刻想起阿婆有些模糊的笑脸和那句清淡温暖的话。这句话,仿佛在岁月翻涌里渐渐蒸煮出甘甜的香气,这种香气有时会出现在我梦里,更多的时候会出现在冬天的某个梦境里。

年幼的我,还没有阿婆家灶台高,当时的我看不太清阿婆在切些什么,我只记得那口泛着淡淡品色的深灰色锅上冒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白气慢慢的布满整个厨房,然后蔓延到餐厅。我站在阿婆的身后,被巨大的白气拥抱,记忆里那种感觉是特别温暖的,就像是躺在阿婆的臂弯里。然后我就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当时我的脑容量,仿佛还分不清土豆和山药的区别,鸡肉味道和猪肉到底有什么差别仿佛也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阿婆拿起一碗牛奶“咕嘟”倒下去,刹那间就产生了一大股浓郁的奶香。当时的我一定是在傻乐,露出所有的牙齿伸出舌头,眼睛笑得看都看不见。这个情景后来我在一张照片里见过。

小的时候每到冬天阿婆总是会为我炖上这样的一锅。我不知道这口锅叫什么名字,后来我长大了,知道原来这口锅叫做奈良飞鸟锅,有着如此动人的名字。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办法拉着阿婆的衣角撒娇地说冷了,阿婆也再也不会温暖地冲我笑然后为我煮上一锅奈良飞鸟锅了。尽管如此,这股暖流还是帮我抵御了很多寒冷。

每当我觉得伤心沮丧,每当我觉得有些事情残酷冷峻到不愿直视,每当我想要逃避选择让时间慢慢地消化不再理睬,每当在这样的有些寒冷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阿婆的锅,想起浓郁的奶香,绵软的土豆,吸满汤汁的杏鲍菇和鲜嫩甘甜的鸡肉,还有很多很多的炖煮出各种形态的嫩豆腐,被暖暖的热气笼罩着,顿时就会觉得温暖,觉得心又变得空空的,变得愿意接纳一切,变得相信所有的可能性都有它的善处,变得愿意尝试解决本来视作无解的问题。

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吃过很多不同的地方做的奈良飞鸟锅,我才恍然间发现原来阿婆的煮锅或许并没有那么正宗。阿婆从来都不曾放过鱼丸,调味也比传统的飞鸟锅要甜,可能是因为阿婆知道我喜欢吃甜,所以加了少许甜料酒和糖。后来,我尝试过很多次自己做奈良飞鸟锅,可是无论我怎么调整,无论我如何尝试都始终不是阿婆的味道。我因此沮丧过,可是很快我就从这样的情绪里转移出来,阿婆的味道终究就是阿婆的味道,在我的心里带给我温暖和鼓励,我根本就没有必要执着于复制,阿婆的那个奈良飞鸟锅不单单只是一口简单的日式火锅,而是一个镌刻在我心灵深处的记号。这个记号总是会提醒我,要温暖起来,要尝试一切的方法温暖起来。这种温暖仿佛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温度,而是一种内心的满足。

每到我觉察到寒冷的时候我就会自己煮上一个火锅,或者邀上朋友一起来我家吃火锅,又或者叫上几个伙伴去某个火锅店胡吃海喝一番,这件事总能让我充满能量。火锅这件事追溯起来一定是因为我的阿婆,阿婆那口奈良飞鸟就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温暖印记。最令我着迷的就是食材通过加热慢慢翻滚释放出迷人的香气,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奈良飞鸟锅的灵魂。正是因为食材维持着最原始的样子,只是佐以少许盐提味,所有的食材都蛮力的释放出他自己本身的力量,所以这口锅才显得弥足珍贵,很多人都觉得火锅索然无味,只是把食材抛进去涮熟了就拿出来吃掉而已。可是这种食物却真实的出自食材的真心。我因为感受到这颗真心而觉得温暖丰盈。仿佛是接纳了大自然最出自本心的恩赐。

正是因为着迷于食物的本心,容易这颗本心而感觉满身心都充斥着温暖,所以我并不太喜欢四川麻辣锅,不喜欢那些香料和辣椒将食物的真心掩盖,尽管味蕾的刺激可以转变为一种振奋和激情,可是却从来不能给我留下什么。除了阿婆的奈良飞鸟锅,我最喜欢的就是潮汕的清汤火锅,牛肉尚未放入之前,锅底是没有任何味道的清汤,随着牛肉的放入,手打牛肉丸和牛筋丸的放入,然后一颗颗洁白可爱的手打鱼丸慢慢加入,整个汤底慢慢变得有滋味起来,混合着牛肉的甜香和手打鱼丸的鲜美,用勺子挖上两口感觉像是喝进了食材真正的精华,这种因食材的加入而慢慢使汤底变得美味的火锅同样能让我觉得温暖,那股暖流穿过全身直抵内心。

对于清汤火锅的爱源自阿婆的奈良飞鸟锅,内心充盈着的温暖也源自阿婆的奈良飞鸟锅。那种滋味潜藏在心,虽无法开口直言,却温暖我直至今日,并将继续成为我的太阳。

今天中午我又尝试自己做了一个奈良飞鸟锅,尽管并不是阿婆的味道,我却能皆有整个煮锅的过程想起阿婆的微笑和浅淡温暖的话,喝着自己煮的火锅汤底,吃着豆腐,慢慢咬破自己手打的鱼丸。因为手打鱼丸而酸涩万分的右手有些颤抖却分明感受到了这次辛苦的意义。鱼丸Q弹有力除了鲜美之外还有意思若有若无的甘甜,顿时就觉得非常满足,这种满足可能来源于自己动手的成就感,也可能来源于火锅本身的美味,但其实更多的我心知肚明,是因为我开始变得平静,变得温和,变得清淡,变得和这个世界相互融合,这种气质其实就是奈良飞鸟锅的气质,也是阿婆一直想要教导给我的某种品质。

好吧,你想不想也亲手做上一口奈良飞鸟锅?其实一点都不难,或许你也会因此更透彻的看清自己的心,找寻到某种你一直在找寻的温暖,和我一样。

文  撒么酱
图  Shenghung Lin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