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想的私房菜

我一直记得一个有理想的小厨师。

他不是什么星级酒店的特技大厨,也上不了那种美食家推荐餐馆的列表。他只是在那段我被房东赶走并寄宿朋友篱下期间,偶遇的一个开小饭馆的年轻人。

跨过隔着住宅小区和城中村拆迁区的那座小桥,穿过一排违章搭建得很怪异的农民房,就到了这家小饭馆。小饭馆真的很小,走得快些的话,一不小心就跨过头。小小的门脸,用四川人的说法,叫做“苍蝇馆子”,按杭州人的说法,叫做“门板饭”。最适合的,就是三两个白天耗尽了气力和汗水的壮丁,点上几个炒菜,一人干掉一瓶冰啤酒,再扫荡完两碗堆得山高的米饭,可以惬意地回到租住的农民房里休息。

但这不妨碍我常去吃午饭。如果你也有过漂泊在另一个城市的经历,就会熟悉这些。那种小馆藏身在城中村的小巷子里,没什么文绉绉或是大气辉煌的名号,靠近门口会有一个大号电饭锅,铺里摆三五张小桌和若干条塑料凳,一块小黑板写着当日菜品,角落里摆上一两箱廉价的啤酒,前厅的隔墙后面,老板兼厨师正挥汗如雨地炒着以咸辣为标志的菜。

可是,在那条巷子里各式各样的厨子里,我就是记住了这个年轻人。我一直用“小厨师”称呼这个来自衢州的小哥,那时候他24岁,面容白皙身材清瘦,刚刚当上了爸爸,身上白色的厨师服打理得很清爽。

当然,我能记住他,还是因为他的菜。那时候他好像也不过是个普通厨师,做不出燕翅鲍鱼也耍不了花刀。但他的菜不是重油重盐重辣,也跟他的人一样清爽而认真。特别是那道其实很普通的清蒸小黄鱼,他一定要切几片火腿铺在鱼上,并且切上漂亮的卷曲的葱丝(对,不是葱段)点缀。这份认真,和这条夹杂着五湖四海方言的小巷,有些格格不入。

有时候我会问他,像他这个年纪,也可以选择把家人留在老家,自己在城里找个大一点的酒店打工,不是会更省心些吗?他跟我说,工作是为了生活,和家人在一起做一份小小的、属于自己的事业也很开心,也许有一天,小小的饭馆,会变成一家像样的餐厅,能够让一家人过上美好的生活。

而他的理想,或许就体现在这家小馆子的门楣上。他挂了一块自己的小招牌:饺子小酒馆——这是整条巷子里,唯一一家有店名的小馆子。

从那以后,我管他叫“有理想的小厨师”。并非每个人的理想都是豪车大宅,对于一个厨师来说,也许只是一间能够表达心意的私房餐厅,足够养活一家人,并且笑纳熟客们丰富的内心戏。

不久之后,那一片城中村拆迁,现在变成了一条大马路。我再没有遇到“小厨师”,但我总是想着,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或许已经有了一间可以坐十多桌客人的小餐厅了,清爽的厨师服下的身材也胖了一点,忙完了的时候,他会牵着女儿,在前厅里和熟客们打打招呼。

于是,在看《孤独的美食家》的时候,我会发出会心的笑。五郎叔爱的不是豪华酒店的饕餮,而是隐藏在城市街头巷尾的大众私房餐厅,欧巴桑烤的鸡肉丸串要加青椒吃,或是静冈姑娘开的咖啡店里卖着关东煮。灶头的技艺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店家把对于生活温暖的理解,改刀配菜,起锅入油、大火快炒或是小火慢炖,烹出一道暖心的小鲜,传达到食客的内心,治愈一位像五郎叔那样饥肠辘辘的客人。

我想也正因此,才会有栗良平笔下的《一碗阳春面》,才会有北海亭面馆里那张到了大年夜就要放上预约牌的二号桌。

文  罗格
图 Giant Humanitarian Robot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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