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脖,莲藕和黄梅戏

上一次这样心无旁骛地吃鸭脖,还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某一个晚上,大概是我们宿舍的四个都考完了快要放假,或者是期中刚过并不那么紧张的时候。天黑之后还是有点凉意,阿茹忽然说要去买鸭脖,问有没有人同去,我说要去,于是干脆地骑着我的自行车,阿茹带着我出了校门。

除了鸭脖之外,还买了卤毛豆,带着深绿色壳,壳上还有稍硬的绒毛那种,还有小撮鸭肠。阿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在暗下来的街上隔了一段距离慢慢走着,她从不喜欢别人挽着手臂,像个硬朗的毛豆一样有着自己的气场。

那晚在宿舍边吃着鸭脖,边谈论起出国的种种。鸭脖并没怎么吃,因为买了辣的,我吃不惯。毛豆倒是很好吃,收着舌头轻咬一下壳,不软不硬的毛豆仔就蹦到嘴里,带着酱香味儿。最后一只小小的还是我抢着吃了。鸭肠其实好吃,但是她们觉得怪异,便没怎么吃,全是我吃了的。一小会儿全都吃完了,因为全是徒手抓着吃的,洗也洗不干净,睡觉时还能隐约闻到手上的麻辣味道。

打那以后,阿茹似乎开始全心地准备起托福来了,我们再没如此地亲密过。     

至于将鸭脖和莲藕摆在一块儿,最先是宝儿从武汉带来的吃法。莲藕放不长久,一晚上就会发黏并且泛酸,凑上去闻闻,常是一种伤心欲绝的腐烂味道。

端午节的时候,冒着有生以来最疯狂的念头独自去了一趟武汉。我和宝儿在光谷的街上买了一小袋莲藕和鸭脖,就坐在人家店里吃。鸭脖辣得不行,我偏又胃痛,不能吃辣。硬撑着吃了两个,眼泪都辣了出来。饮料还只有刚买的雪顶咖啡,偷着喝了一口,却不解辣,那辣味似火一样窜到胃里。这时候再吃莲藕,也吃不出清脆微甜了,只是徒劳地增添了舌头上的辣。

不过那莲藕片很薄,比我的巴掌都大,刚装出来新鲜的时候,是肉色带一点紫,干干脆脆地拿一片就是一片,不拉丝,莲藕的孔里也是干干净净的,看着叫人很是舒服。要是不先吃鸭脖,直接放半片在嘴里,应该是很美味的吧?

端午节已经很热了,穿一件T恤都热得全身是汗。鸭脖和莲藕装在扁平的纸袋子里面带回学校之后,第二天早晨才想起来打开。宝儿回来得早,也带了鸭脖,早已分吃完了。我的那一份,打开看时,鸭脖有些黏黏的,散发着无奈的味道,并不令人厌恶,还是吃了一些的。

而同行的莲藕必然是坏了,一整袋丢进肥大的蓝色垃圾桶时,“咚”地一下巨响,带着宿醉一般伤心欲绝的腐烂味道扑面而来。

我好久都不再吃莲藕了。

这时候的深圳,天上没有一丝云,飞机低低地飞过都能看到机翼上的纹路。我也是突发奇想地买了一大盒卤鸭脖,甜辣。手里还剩午饭时的一杯用火龙果加上雪碧调制的奇怪饮料。情绪并不是十分高涨。一个人晃荡在新年略显空旷的街道上,颇觉无趣,索性直接过了马路去对面的草地上坐下了。

还是周末坐在树荫底下拉二胡的那个大爷,带着外孙女和老伴坐在草地上。姥姥尖着嗓子唱“带着你滴嫁妆,带着你滴妹妹,嫁到我家来…”,短头发的小女孩专心致志地和着节拍蹦蹦跳跳。大爷的收音机响亮地自顾自地放着黄梅戏。

我学着文章里写过的吃法,戴着一次性手套,认真虔诚地撕开盒子拿出一只鸭脖,拨开表面的辣椒籽儿,一条一条撕开卤得恰到好处、并不油腻、也不像真空包装的那样干枯的鸭脖,放进嘴里全心全意地嚼着。直到软骨都剥下来嚼过一遍,才把瘦了一圈的骨头放进一旁的纸袋。灰色带着黄色斑点的小飞蛾从干枯的草丛里扑棱一下飞起来。

认真起来去吃的时候,鸭脖倒是真不那么辣了。

吃着吃着,听听大爷的黄梅戏,禁不住自己也要唱起来:

     “为救李郎离家园

      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著红袍

      帽插红花好哇 好新鲜哪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

      人人夸我潘安貌

      原来纱帽罩哇 罩婵娟哪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

      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

      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哪”

这还是军训时我们自娱自乐地学着唱的,也是在那会儿宿舍里颇为热闹的吃着鸭脖时唱过的。当时真真是信口开河,唱也唱得乱七八糟,在宝儿提醒之下才勉强给唱完,不过,长夜漫漫,谁会真正在意呢。那晚倒真是玩得尽兴啊。  

好久没见这样好的天气了,尤其是在初春还冷着的时候,天蓝得让人沉默不语。鸭脖吃到小半盒的时候,开始觉得辣了,摘下手套,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喝一口雪碧,顿时感觉这大概是世上最好喝的了,将辣味周全地遮盖住,却不曾增添什么其他的气味。吃鸭脖吃得刚有一点厌烦的时候喝上一口,便又有了吃下去的劲头。

慢慢悠悠地想着枝枝节节的事情,鸭脖刚吃了九分之四的样子。不吃啦!屁股都在这温软的草地上坐得没了知觉。

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走,看了看时间,竟只过了一小时!我却仿佛感觉是过了一辈子一样悠长!

文/麻花驴
图/Kejing GU  循CC协议使用

一碗汤饭,暖了念家的异乡人

回过神来,和往常的每个夜晚一样,时间已临近午夜。头顶上的高空里偶尔有飞机飞过的声音,凸显出更加沉寂的夜色。晚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每一天必然的结束方式,上班或不上班,熬夜,早已经稀松平常。区别在于不上班时可以更加慵懒。宅在家,看小说,看电影,有时和朋友欢聚嗨翻。而最爱的,却是自己在家动手做食物。天马星空地运用食材,大多数时候能饱足口腹之欲,当然有时也免不了“黑暗料理”的下场。(笑~)就这样似极有聊又常常忽觉无聊的生活在异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念家——注意这个字眼儿,不是心里默默“想”,而是“pialapiala”碎碎念的“念”家。可惜,忙工作,忙琐碎,鲜有以前在学校时那样充裕的假期任我赖在家里挥霍。

说到这里,才似终于想起了我想说的汤饭。我爸曾经在东北生活了很多年,连带着幼年的我学了不少北方人的习性。我想,南方的一切再好,也永远不能让我忘记北方的天。只是我现在回不去。我知道,一座城会变,儿时的回忆会淡,但至少我的味蕾记住了也爱上了北方的味道,我想我爸也是。这些年,他烧的鱼,炒的菜,煲的汤,甚至他炒菜的长勺盛菜的深碗,都有我记忆中那个北方的影子。我还记得自己有一年过生日,爸妈和干爹集体亮出“大招”,羊肉涮锅、虾爬子、酱烧鱼、三鲜鱿鱼、蒸螃蟹、还有最爱的“妈妈牌”烧土豆齐上阵。

太过幸福,所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每每看到当时的合照,相片里袅袅的热气衬托着一张张红霞飞溢的笑脸——我依然能清晰地记起,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儿里飘满的食物香气。这大概也是我喜欢北方食物最重要的成因吧,这样周身温暖舒服得没边儿的场景,留给我太多的快乐。

已不知汤饭算不算“北方”。在我家,其实叫它作“烫烫饭”,顾名思义,要趁着刚出锅的热乎劲儿大口享用,微烫的温度夹杂着浓浓的汤汁儿香味,一路从舌尖滑进口腔,再细细咀嚼,米粒和各种食材配料的鲜香交融,温温热热的吞咽入喉、入胃,只觉周身暖意洋洋。所以特佩服我爸,普通的一堆食材+前一顿的白米饭,他总能一番摆弄,然后煮出粥油一般的稠亮汤色,香气扑鼻,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二两面碗大小的满满一碗。如果再配点清爽的凉拌皮冻或者蛋花大酱蘸黄瓜生菜或者我妈自制的糖醋腌萝卜什么的,简直妙哉!

于是某天起,为了不用总是干巴巴地想着流口水,自己动手做汤饭。这张配图是不知何年何地抓拍的一张了。实在是汤饭于我而言,不说天天见,隔两天一见总是有的——你想想,清爽简单易操作,营养丰富又开胃,食材搭配变化多端——这汤饭难道不是“最佳主食”的标配么?南方冬天的湿冷难免扛不住,汤饭也就自此成为了我主食菜谱里的常客。大多数时候,变幻一下食材,接着就是“不拘小节”的大锅乱煮。这样的做法似乎糅合了一点儿北方厨房的特质——大开大合,随心所欲。而后安心等待热乎乎香喷喷的美食出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糟糕,写着写着,嘴巴儿开始不争气的“biajibiaji”起来。这种时刻虽有无数的美食剪影在我眼前上演走马灯,最后想想,还是老老实实的烫杯热牛奶,一口一口服帖入胃,伴我酣然入梦罢。美味的汤饭就留待明日,至于用什么样的好料来相配,正好当作我今夜的“睡前功课”。你瞧,较之海味山珍,精致小点,汤饭略显寡淡。但至少这副身心,已是暖了。

文/冬冬
图/xiuxiu  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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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旁的酸辣豆花儿

虽说没有抢头香的习惯,大年初一一家人去寺庙拜拜也早已是家里雷打不动的习俗。每年烧香最喜欢的节目就是数罗汉了,随便选一个罗汉开始,数够自己的岁数,看最后停在哪个罗汉面前。

毕业找工作那年,心里挣扎犹豫着是要去一线城市奋斗还是回家陪伴父母。都说家乡百般好,心里对漂泊独立却总是渴望,仿佛不远走他乡便难以证明自己。爸妈也从不开口,只是说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都会全力支持。那年初一和家人数罗汉时,我和妈妈分头随意找了个罗汉开数,谁知最后我数到的罗汉竟停在妈妈数到的罗汉身边。妈妈一脸的惊喜,含着泪花儿拉着我爸悄悄嘀咕着,说女儿是要回来了吧。看着爸妈的高兴劲儿,我恍然明白,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犹豫的。

早上起了个大早,吃了碗汤圆,便匆匆开车赶往寺庙。大年初一的寺庙总是格外热闹,香火一向很旺的这里更是如此。在寺庙附近好不容易寻了个地儿停车,捎上几柱香奔赴前门,谁知门口已被前来烧香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我蜷缩着身子挤进人群,终于寻着了队伍的尽头,排队等买票。

跟随人流进了寺庙,例行跪拜、烧香、许愿。大家虽沉默不言,却怀揣着相似的心愿。我一手挽着老公,一手牵着妈妈,生怕被这攒动的人流挤散了。

烧完香,一晃便到了晌午。从寺庙出来,爸爸总会带我们去吃旁边的一家路边摊,他家的酸辣豆花儿最是让人赞不绝口。只见老板从一个大保温桶中熟练的舀出三勺嫩嫩的豆花儿,再加上红油、辣子、花椒粉、醋、葱和黄豆,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豆花儿就出炉了。这白嫩新鲜的豆花儿犹如新生婴儿的肌肤一般吹弹可破,加上红油的香和着醋的微酸,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一口下去,豆花儿的入口即化搭配着黄豆的香脆,层次丰富,三下五除二一碗豆花儿就被消灭干净了。

捧着饱饱的肚子,我继续挽着家人哼着小曲儿走向回家的路。每每这时,总庆幸于毕业那年自己的选择。最幸福的,莫过于身边陪伴的全是最爱的人吧。不知道我在外漂泊的那些年,他们是否依旧来到这里,但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着爸妈来吃寺庙旁的那碗酸辣豆花儿。

文/笔夏天
图/Chow Sheu Hau  循CC协议使用

与你“面对面”

自读了海洲先生的《面对面的想念》,对小面的爱便燃烧得更加热烈。每一次吃面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一句“舟行水上,而面条在铺满红油的青花碗里过江”,真是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小面写得活灵活现又极具重庆山水江湖特色。

我与小面结缘,和每个重庆人一样,无须刻意,它就嵌入了日常生活里。

家在白马凼,是一条细窄的缓坡巷子,“四哥面”在不远被行道树遮蔽的低矮处。第一次来,还是父亲的推荐:“我带你去一家吃小面的地方,它们的干溜很有特色。”父亲喜欢吃干溜,我还是偏爱汤宽的类型。

煮面和调料的阿姨都是正宗的“重庆阿姨”,丰满的身体,圆润的脸庞,一条红或白色的围裙在腰间,偶尔一把零钱握在手上,还会大着嗓门亲切地问:“妹儿,要不要海椒?”然后低头自言自语:“哦这个妹儿一直吃得辣的嘛。”这家“四哥面”是我的老面馆,三四张桌子、一个煮面筒、知晓我口味的阿姨、一碗飘着热气的面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在重庆冬日难得的一个暖阳天,我终于踏上了寻觅传说中的“板凳面”的征程。“板凳面”这三个字对于每一个热爱小面的吃货都不会陌生。在重庆各种官方或非官方的小面排行榜上,少不了它的一席之地,央视、人民日报等媒体也都对它有过报道。单从荧幕里看到描绘它的种种就已经勾起了我的欲望,只想抱着搪瓷碗“一亲芳泽”。

下车后依旧晕头转向找不到对的路,这是我探秘美食的常态,永远带着迷茫的眼神和碎碎念“这是哪里哦”的嘴,小心脏却一直跳个不停,喉咙不停咽着唾液。

“板凳面庄”在渝北花卉园附近,店面所在的那一条路不怎么起眼,人影稀少。我慢慢走入就看到拐角那个黄底红字的招牌和围绕在它附近稀松又密集的食客。正当我怀揣着好奇又激动、忐忑又兴奋的心和胃慢慢靠近时,一位白衣大姐正端着一碗面走向了高矮两根板凳。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如陈焕生的模样,在人家店里店外东瞧西看,还抱着个平板电脑不停地拍照。

面庄的门面被一个柱子隔断,一边是煮面的大锅,热气蒸腾,一位红衣大妈熟练地操作大漏勺和长筷子,把面条丢在微滚的开水里,使它舒展一阵,就捞起放进碗里,老板娘(那气场一看就知道是老板娘)在一旁帮忙指导;柱子另一边相对平静许多,却令人口水直下三千尺。几张桌子上重重叠叠的是拥着红油辣椒的搪瓷碗,平头老板安静地配着作料。传说他亲手制作的红油辣椒的配方是其母亲传下来的,制作过程中会加入肉末以增香,还有一个秘诀连他媳妇儿和儿子也不知晓。

在一眉清目秀的妹子那儿交了二两小面六块钱,排着队等我的美味。领了一个搪瓷碗盛的面以后,给自己找了一高一矮,蓝得一深一浅的两根板凳。我如饿狼一般,面对眼前红白相间的诱惑,按捺不住激情和饥饿。一碗面,安静又热情地躺在板凳上,用土黄色的筷子搅动面条和绿色的菜叶子,面条被沾上红油和辣椒片,雪白变得红润。一碗的热气不断扑打脸庞,辣椒香味直直窜入鼻子却不呛人。面对面欣赏一阵儿,赶紧吃一口,面条稍粗有嚼劲,辣椒带劲又润泽,直到最后一口仍意犹未尽。

若说与“板凳面”这一场,是我预谋已久的相逢与碰撞,那么与“张口面”的故事更具温情。

那是一个深夜,在科园路,身边是呼啸而过的汽车风声带来的红尘气息,我幸福地漫步前行。不知走到何时,一阵饥饿袭来,势头汹涌不可挡,那时我只求在能支撑的脚力范围内出现一家有着暖色灯光的面馆以慰我不安的五脏庙。虚汗直往外冒,双腿渐渐疲软无力,越来越难受,直到终于在拐角看见一家面馆。还挺多人呢,都坐着,一眼望去都是筷子夹着面条上下浮动的场景。

我叫了一碗小面,而后坐在座位上回眸了千百次,企盼着它快从厨房通过那短短的几步路程来到我身边,与我手里跃跃欲试的筷子相会。那一碗面的香味在夜色里非常诱人,入口稍感辣椒带来的辛辣与苦涩,我禁不住咳嗽几声。饥饿感慢慢退去,吃罢再满足地叹一口气。来到店门口,才看到原来店名是“张口面”。这算是我第一次名副其实的“深夜食堂”了,它带来的慰藉和幸福我感知于胃,了然于心。

与小面的故事,这只是开始。将来的每一次“面对面”也许都是和我独特的与会,其间的味觉、感情和回忆,像面条上飘浮的热气和灵动的香味,会经久不散。

文/李清然
图/MacDX1  循CC协议使用

想起拉里

印象中,以往在腊八这天我们达斡尔人都会做“拉里”饭吃,没见过,更没吃过吧?别说你们这些外乡人了,我们达斡尔人的八零后九零后没见过没吃过的人也是挺多的。

“拉里“是我们达斡尔人特有的一种食物,酸牛奶是其最重要的配料,想吃拉里必须要提前备好酸牛奶,没有酸牛奶谁也别想做成“拉里”。从外表看,“拉里”和汉族人的稠粥很相近,可我们的“拉里”比普通的粥饭要稠更多。米烧开后要不停地搅动锅底,直到水蒸发尽了,米粘在一起了,分不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了,这时再倒入适量的酸牛奶,烧开后再次不停搅动,直到上面可以插根筷子不倒,“拉里”才算做成了。

一张条形木桌放炕上,桌心摆上平时很少享用的奶油和白糖,全家人围桌而坐,各人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里”,每个人都专注地忙着在自己碗心里用筷子挖出一个袖珍小坑,往坑里放适量的奶油和白糖。滚烫的“拉里”很快就化开了奶油和糖,大家小心地在外围挑出一口的量,置于空中吹吹气,然后送它们在奶油与糖混合而成的香甜“游泳池”里“游”一下就送进嘴里了,“游泳池”外的米吃差不多时,里面的甜油也就快吃光了。

大家很享受这个过程,好像这过程是个传统,谁也没想过改变一下吃“拉里”的这种仪式和习俗。直到有一次家里来了位外乡的画家赶上在我家吃“拉里”,他不管不顾地把奶油糖放进“拉里”里就全搅在一起了,然后大快朵颐地吃起来。我瞪目结舌,他居然敢这样吃?于是,我当下就学他也那样吃,发现这样吃也没什么不好,省去了很多过程,反正都是要吃进肚子里的。从此再吃“拉里”时我这样搅拌着吃了,把原来的仪式和传统丢弃得很快。他吃得很快,连说“好吃,好吃。”吃完一碗又来一碗。他吃的嘴壮,让我很是羡慕,因为刚动筷子吃时,我的嘴馋心馋,以为自己肯定会再吃一碗,或者两碗。可吃完一碗就被腻住了,嗓子眼好像让奶油和糖给糊住,想吃却再也吃不动了。

达斡尔人的“拉里”不光在腊八这天吃,谁家的牛若是下了小牛犊,用牛初乳也要做“拉里”的。达斡尔人管牛初乳叫“瓦里苏”。用“瓦里苏“做成的“拉里”叫“瓦里拉里”。吃“瓦里拉里”是喜庆的事情,不光自家人要吃,还要约上亲戚来家里享用。女主人要用大大的瓫把头三天挤的“瓦里苏”发成酸奶,做好的“瓦里拉里“第一碗是要先敬灶神的。妈妈的灶神画在一块木板上,挂在锅台上面的墙上。烟熏火燎使那上面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已到中年,坐在一个方桌后面的椅子上,桌子前面画有一头卧着的小牛犊。我不知道灶神是否还兼管着畜牧?每次家里做“瓦里拉里”时妈妈都会虔诚地把第一碗供在他们面前,大约担心他们吃着不方便还会特意往他们各自嘴里抹上一些,灶神嘴边的“瓦里拉里”会香他们很久,因为谁也不敢从神的嘴边拿开他的供品,直到那一抹“瓦里拉里”自然干透自然脱落掉在地上,成为蟑螂欣喜的食物。

“瓦里拉里”比普通的“拉里”要香上百倍,会香得人脑门子发涨。妈妈说,她小时侯如果赶上牛在冬天下了犊,家住稍远的亲戚不能过来吃“瓦里拉里”,家里就会打发人送过去,送“瓦里拉里”的人会套着马拉爬犁,把热“瓦里拉里”揣在皮袄胸口处急驰而去,等送到时,“瓦里拉里”还冒着热气儿。

我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生活,就如同我女儿从来就没看见过刚出生的小牛犊,没见过冬天在屋里挤牛奶,她连什么叫“瓦里拉里”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品尝过“瓦里拉里”的味道了。

妈妈讲过这桩往事儿后,我的脑海中顽固地反复叠印出这样一个画面: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树叶儿落尽的乡间小路,一辆飞驰的马拉爬犁,赶爬犁的少年身着光板皮大袄,脚登其卡米,手戴波丽,一条柔软的马鞭在空中飞舞,马拉爬犁由远而近,又一晃而过,如同电影镜头般闪过我的眼前,闪进历史的长河中,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图&文/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