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日,京城飘小雪。
每年到这个时节,住在大山里的二姨寄来的野生栗子便到了。
是表姐、姐夫两人开着新买的五菱家用车,沿着村里新修的盘山公路,到二十多公里外的镇上,快递给我。
一个厚厚的大纸箱快递过来,一路搬上来的快递小哥喘着说:“这是什么东西,太沉了。”
拆开来,是纯白的棉布袋,手工缝了两层。
仔仔细细,针脚甚密。
也不知年近六十、已经眼花的二姨,在灯光昏暗的山间小屋里,缝了多久。
这是每年都会收到的,最期待、最特别的快递。
在这个速食的年代,还能有谁,将乡野之物装进亲手缝制的布袋,再一点点以针线封口,用心至极。
2.
奔波千里而来的一粒粒野生栗子,深棕色,有细细的沙土包裹,触手凉极。
山里的保存方法很原始,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秋天,高大粗壮的栗子树下,掉满了周身布满尖刺、像极小刺猬的栗子。
山间正午,日头毒辣,直晒到栗子有刺的外壳迸开。
将栗子收好,一股脑埋进微潮的沙土里,想吃的时候,便挖出些解馋。
如此,可以一直吃到来年春天。
我是等不及的。
收到了,便一粒粒洗净,冷水入锅,中火二三十分钟煮熟。
沥干水分,用小刀在栗子头顶切豁口,烤箱190度,上下火,10分钟。
栗子便烤好了。
每一颗都已裂口,用手轻轻一剥,一整颗饱满的栗子便滚了出来。
迫不及待热乎乎地入口。
不加任何调味料,只有来自山野的满口甘甜软糯。
如此新鲜原味,甩大街上糖炒栗子、迁西板栗几条街。
冬日的夜晚,守着一大盘烤栗子,不停嘴。
贪吃而满足,俨然回到小时候。
3.
小时候,我最爱去二姨家小住。
二姨家在绵延千里的燕山山脉脚下。
大山里的一片小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着大山的遮挡,每到下午四点过后,太阳便落山了,一道道袅袅炊烟升起。
寂静而安宁。
二姨的家是三间瓦房,小院整洁利落,菜园里青菜成畦,院墙低矮。
山里人淳朴,不用筑起高高的院墙防备着,有些人家甚至是用一排篱笆围起了院子。
出了二姨家的院门口,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对岸的大山崖壁陡峭,令小小的我望而却步。
小时候,二姨很疼我,连带着左邻右舍的叔叔婶子们也对我另眼看待。
每年去小住的那几天,总有热心的邻居送来各式新鲜玩意儿。
右邻的婶子送过来一盆油豆,山里人有时也叫它地下核桃,原是榨油用的。状如花生豆,我最爱嚼着吃,甜甜的像椰浆,嚼到只剩渣滓,吐掉,继续。我离开时,二姨总将包好一大包油豆,塞我怀里,让我带回家吃。
左边隔壁的大伯,从河里捕了一网活蹦乱跳的小河虾,拎着网子隔墙递过来。二姨割一把菜园子的韭菜一同炒了,我和表姐吃的不亦乐乎。
姨夫攀上对面的那座大山,总会采来一把把的榛子。我坐在院子里,捡了块小石头,砸开,一口一个,鲜甜无比。
虽然直到现在也不认识榛子树,可我吃过最新鲜有味的榛子。
当然,最常见的是野生蘑菇,采回来当晚便洗净清炒,鲜美无比。
让人惊艳的,还有那一片醉人的黄花。
还记得,去往二姨家的山路上,漫山遍野的黄花开得灿烂,让年纪小小的我也禁不住流连。
那时,是万万不会将它与黄花菜联系到一起的。
见过了黄花新鲜盛放的样子,及至后来看到干瘪枯黄的黄花菜,便只觉唏嘘。
4.
大山里的时日,是童年最美好欢快的记忆。
春天,采一把荠菜芽或是蕨菜,轻焯水,拌了蒜泥、醋或是豆瓣酱就是无上美味。
夏季,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下河摸小鱼,上山摘野果。盛夏的雨后清晨,表姐约了小伙伴一起去采蘑菇,我屁颠颠跟在他们身后。猫着腰沿一棵棵松树下找过去,总能收获满满,每个小蘑菇的发现都是一次惊喜。更有使坏的男孩子们,捉到蝗虫、青蛙,直接在河堤边生了火,烤得喷香。
秋日,遍地金黄,一派丰收的热闹。酸枣、栗子、榛子,随手摘了便扔进嘴里,人们在半山腰的田地间忙碌,玉米、花生、黄豆、小米,沉甸甸的庄稼被一辆辆牛车拉回家,整个村庄都沉浸在隐隐的喜悦中。
冬天,是难得的闲时节,大人们炒了热乎乎的瓜子、花生作为聊天消遣。又取十几颗在零下几十度的室外冻过的花盖梨,放到一盆冷水里,激得表面结一层厚厚的冰,把冰剥掉,丰盈多汁的冰梨就做好了,咬开一个小口,吸溜一下,汁水满满,又甜又凉,这是那个年代廉价而美味的吃食。一帮小孩子裹成棉球,踩着厚厚的积雪上山,小松鼠在缀满雪的枝头跳跃,小孩子们欢快地跑跳,看谁能摘到最大的松塔。
所谓原生态,我以为不过如此。
一晃二十年过去。
我在帝都雾霾爆表的天气里,收到来自山中亲人最朴素的礼物。
那简单快乐的童年时光,就这样扑面而来。
一念起,便汹涌成思乡的愁绪,弥散在这茫茫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