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带大了孙子,好像就一下子变老了。我觉得,那也许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解脱,又或者,是把自己的生命力,倾注传承到了新的躯体里,从此自己义无反顾的朝远方走。
今晚,我们依旧来讲,奶奶的故事。
——深夜君
回到家,奶奶开始处理挖回来的白蒿,做常见的做法就是做蒸菜。把白蒿洗干净,拌上干面粉,放锅里蒸熟出锅,撒上辣椒面,花椒粉,碎韭菜,再用滚烫的热油一浇,激起的香味路人都能闻到。再撒上盐、味精拌匀就能吃了,又绵又软,香味诱人。也有人喜欢拌蒜泥和陈醋,也很好吃。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这种做法不仅在我们那里流行,在河南、河北、山东一带也很流行,只不过名字不一样,有的地方叫拌面菜,还有地方叫苦累。这是以前粮食不够的时候,人为了吃饱饭想的办法,把野菜和面一起吃,能省点粮食。但奶奶做的真是很好吃。
野菜的种类有很多,白蒿是最早长出来的,而且据说清明前的白蒿最好,吃了能治病,清明后白蒿就老了,吃起来发柴,再往后,就只能晒干当柴烧了。除白蒿外,常见的野菜还有苜蓿、苦苣、马齿苋、榆钱、杨槐花。
苜蓿是村里几户养牛的人专门种了当牛饲料的,农历二三月发嫩芽,蒸菜很好吃。这时候村里谁想吃都能直接去摘一点,连主人也不用打声招呼,那么大片地,人能吃多少呢?没人会在意。
苦苣有点苦味,吃之前要用水抄一遍,再使劲搓,把绿色的菜汁挤干净,也有人直接吃的——据说吃苦上瘾。
马齿苋可以抄了水凉拌,或者炒着吃,有点酸味,蒸菜的话要就着蒜汁才有滋味。马齿览不用专门去地里挖,它长的很野,院子里到处都是。茎细细嫩嫩的,可以掰成一段一段的做耳环,没事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做一个,给奶奶做一个,臭美半天。
最好吃的是洋槐花,洋槐花雪白色,很小,开的时候一簇一簇,紧紧挨挨,热热闹闹的,满树的雪白。闻起来到处都是甜的,嚼起来也甜甜的。洋槐花能做蒸菜,能吵着吃,还能做槐花饼——槐花、鸡蛋、面粉和成面糊,放点盐和花椒粉,用油煎熟,又香又甜!
奶奶说她小时候没吃的,只能天天吃野菜,很苦。我觉得奇怪,野菜这么好吃,干嘛不愿意。奶奶笑我不知道疾苦,说:“野菜好吃,你看看放了多少面?放了多少油?那时候肚子都填不饱,哪有这么多白面和油让你糟蹋?”
奶奶说,她老家在安徽,因为吃不饱饭,她跟着她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姥爷)逃难逃到了山西,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她们兄妹五个,现在一个也见不着。我窝在她怀里说:“奶,等我长大挣了钱给你买好吃的”,奶奶笑了:“好,奶奶等着享我孙女的福哩。”
我长大了,上了初中,每星期回去一次。走的时候她送我坐公交车,炸的丸子,煎的槐花饼,蒸的白蒿,大包小包塞满一书包。
上了高中,半个月回去一次。我嫌土气,不愿意再往学校带着些东西,她只好提前准备好一冰箱的菜,恨不得一天给我做八顿饭。
上了大学,半年回去一次。我给他打电话:“奶,我想吃槐花饼,蒸白蒿”她说:“奶给你攒着,等你放假回来吃,你在外面好好的,别饿着。”二三月的野菜,她冻了满满一冰箱,等我暑假回去吃。
工作了,一年回去一次。刚回去,就闻到奶奶在炸萝卜丸子的香味。看到奶奶,眼睛有些发酸。我看到她瘦削枯萎的脸,和印象里的丰润对比鲜明,和上唇几道又深又长触目惊心的皱纹。
我知道奶奶会老,可我没想到她老的这么快。我以为之前奶奶脸上的皱纹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她干枯瘦削的脸上还有地方能再添那么多皱纹。皱纹像是一群疯长的野草,见缝插针长满了她的整张脸,额头, 眼角,两腮,嘴唇上,下巴上。 好像人到了某个年纪,衰老速度会突然加快。
我恨这些皱纹,他们总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失去。
有时我恨这一大家子,让奶奶整日操劳。
我更恨自己,不能让奶奶吃最好吃的东西,去最好玩的地方。
我恨,我怕。死亡带来的离别和失去,我只在12岁爷爷去世时经历过一次,十几年后还是心有余悸。
奶奶在叫:“刚炸的丸子!你不是爱吃刚炸出来脆脆的?快洗洗手吃。锅里有糁身粥,放了绿豆红豆早上在灶上烧火熬的,你最爱喝,快舀一碗!冰箱里还有元宵,昨天炸的,咱地里的红薯,可甜了,包了糖馅,给你热一下?”
我笑:“真好吃!奶奶你做的饭天下第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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