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满月,煎饼果子

又是一轮满月时,加完班回家的路上,丁月满买了个煎饼果子,就着一缕明月光狼吞虎咽的吃着。彭大超打来电话,喏喏半晌,终于冒出来几个字:月满,生日快乐。

月满嘴里塞着的一大口煎饼果子半天也咽不下去,眼泪好像被倒逼着才流了出来,终于到了这么一天,她不再是彭彭的丁满了,彭大超也再不是她的彭彭了。

她叫丁月满,妈妈说因为她出生那天是满月。本来是月满西楼人约黄昏后的意境,结果自从《狮子王》上映,朋友们活生生忘记了她名字里的月,直接叫她丁满,那只机灵的獴。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小无奈,怎么就从文艺风直接跳转逗逼风了呢,何况那只獴长的不怎么好看,而且太机灵了,她自诩是个笨蛋,和机灵不沾边儿。

直到她遇到彭大超,她才觉得丁满这昵称也不错,因为丁满和彭彭在一起,彭彭这只可爱的疣猪可以被丁满随便欺负。彭彭当然就是彭大超。

俩人头一次见面的时候,月满穿了一件娃娃衫,扎了个丸子头,红着脸自我介绍,我叫丁月满,月满西楼的月满。结果彭大超哈哈大笑,问她《狮子王》里有个獴叫丁满,你比丁满还萌一点,是该叫越满了。

月满一下笑出声来,脑回路不知道怎么拐的,生生回问了他一句,那你是疣猪彭彭吗?肚子那么圆。结果轮到彭大超脸红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看来我午饭吃的是有点多了,但我真的是彭彭,我叫彭大超。

丁月满遇到了彭大超,丁满爱上了彭彭。彭大超遇到了丁月满,彭彭也爱上了丁满。那狮子辛巴在哪里?不重要,丁满和彭彭在一起的时候,世界里只有锅巴、糍粑、叶儿粑之类的比较重要。

月满爱吃小吃和零食,街街角角的小摊小贩是她的最爱,大超也有同等爱好,就算肚子吃成圆滚滚也不愿意停嘴。别的情侣约会都去看电影打电玩之类的,他俩约会圣地就是各路小吃一条街,端着杯杯碗碗,举着棍棍签签,瞅着摊位上还没吃到的美食,操心护着包包里的钱夹手机,还要腾出来一只手牵着对方的手,那场景又狼狈又温馨。

大超喜欢吃煎饼果子,每次都要买,还要叮嘱老板多放几片果子和生菜,多刷油泼辣子。但煎饼果子个头大,吃下一个好像就抢占了胃里空间,望着其他小吃就只能干瞪眼,实在是煎熬。自从和月满在一起,大超开心坏了,煎饼果子分你一半终于不再是梦想,俩人各吃一半,还能再吃点别的杂七杂八过嘴瘾。

月满爱吃凉粑、黄粑、叶儿粑,或者是汤圆、芋圆、南瓜饼之类的,只要是糯米类的制品她都喜欢,滑滑的Q弹,有点粘牙,甜味儿的吃起来有点欲罢不能的腻,肉馅儿的吃起来满嘴冒油香。

但糯米类的吃食容易饱肚子,月满也是眼大肚子小,又爱闹胃病,医生叮嘱过她很多次,不要多吃甜食,糯米类的东西要少吃。所以她每次都对着菜单下不去手,什么都想吃,但点什么都吃不完,又怕吃了胃不舒服。这个时候大超就可以及时上线了,月满咬一口过瘾之后,塞进旁边大超的嘴里,大超的肚子又圆了几分,完美。

俩人约定吃遍全国各大小吃一条街,就算当个被忽悠了的外地人也在所不辞。几年的时间里,北京王府井,上海城隍庙,南京夫子庙,广州上下九,杭州河坊街,成都锦里,西安回民街,长沙火宫殿,顶着一张游客脸的彭彭和丁满肩并肩挨个走了个遍,吃来吃去其实花样口味都差不多,但是只要身边的人对自己的胃口,那吃什么也不是很重要了。

大超常常和她说,满满你胃不好,不要吃凉的和不好消化的,多吃面食和粥,你想吃那些糯米类的我给你买,但你就尝尝鲜,别吃多,有我在呢,你不用操心浪费的事,你胃养好,我陪你吃多少都可以。

但大超从来不拦着月满吃煎饼果子,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面糊做的皮好消化。的确,软软的面皮上面挞个鸡蛋,撒了葱花芝麻和大头菜干,裹着酥脆的果子,刷了豆瓣酱和油泼辣子,铺上洗净的菜叶,从四边包起来,鼓鼓囊囊一大捧,咬一口下去,鸡蛋香味随着白色热气迸出来,好像大超怀抱的温暖,让月满瞬间沦陷。她以前从来不觉得煎饼果子这么好吃,后来每次都要先抱着大超的那一半咬超大一口,再低头吃完自己的一半,气的大超直翻白眼。

和大超在一起的时光里,月满觉得很幸福。她喜欢和吃饭香喷喷的人在一起,每次坐在桌前看着吃东西的大超全身散发着香喷喷的光芒,她就莫名的开心。

肚子圆圆的大超拿到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大超要出国念博士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月满刚陪妈妈吃完晚饭,在给妈妈揉腿,妈妈去年做了膝关节手术,效果不是很理想,医生说大概这辈子妈妈都丢不开拐杖了。

月满早就没了爸爸,妈妈一人拉扯她念书,她喜欢武汉,虽然考上了武大的研究生,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学业出去工作。她惦记武汉的户部巷小吃街很多年,本来和大超定好了计划去,结果妈妈进了医院,武汉之行就搁浅了。

妈妈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妈妈。做手术那天,大超陪着月满在医院跑上跑下张罗事情,术后的恢复只要大超有空他都要来给月满搭把手。

妈妈偷偷问过月满,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不赶紧嫁,月满说大超书读的好,不能被结婚耽误了,等他书念完了工作了再说吧。可没想到这硕士的书眼看念完了,博士的书接踵而至,还是美国的博士,普林斯顿的博士。

大超抱着月满说,要不我不去美国了,我就留下来守着你,陪你吃饭,陪你旅行,书我不念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可是月满心里明白大超有多想去普林斯顿,她更明白,从普林斯顿念出书来的大超,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了,可能是她永远都无法追上的。

她摸着大超的胖肚子,笑着说,为什么不去呢,要去,你去了普林斯顿回来,再陪我去武汉户部巷,我等着你。

可是,月满真的很想说彭彭你不要走,丁满想要和彭彭在一起,可是,她怕自己变成一颗绊脚石,她怕有天彼此都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当不愿意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而放弃光明前路的时候,悲伤总是得留给自己的,有些心在当下只能打成碎片仰脖子吞下,塞的满肚里血糊喇嚓,还要笑着抹掉唇上的鲜红,对他说,今天的番茄酱好甜,贪吃了几口。他怨你怎么不挽留,你冲他笑笑,那不然呢?我就是这么狠。是狠,女人就是狠,狠的没人知道要花多少勇气和力气才能亲手举起刀子打碎自己的心,如果不打碎,她不知道还要陷进去多深。

彭大超终于去了美国。繁忙的课业间隙,打给月满的越洋电话里他说,美国没有煎饼果子。

漫长的地域差和久远的时间差慢慢拉开了丁满和彭彭的距离,再用心的维系也显得杯水车薪,就好像奔跑在非洲的大草原上,明明知道彼此同在一片土地上,可是草原真是大啊,一望无边,跑了半天,气喘吁吁,可谁也看不见谁。

月满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照顾妈妈,一边等大超回来,妈妈说,大超回来你们就结婚吧,月满很想说好,但她说不出口。

这个场景月满早就预料到了,她能做的就是努力维系,但她害怕期待。也许是因为活在期待中的人都很难接地气,思绪浮在空中幻化出来美好的梦,像太阳下闪光的肥皂泡,轻盈浪漫,倒映出幸福的影子,然后破灭只在一瞬之间,除了些许湿润了的空气告诉你这里似乎曾经有发生过什么。幻梦做的越美好,破灭后的恍惚越是持久,久到离谱,好似炫迈。

你要她满怀期待的迎接一切,她害怕,怕自己有天被现实砸的什么都不剩下了,连默默爱一个人的勇气都不剩下了。

看似漫长的几年说快也过的飞快,大超博士要毕业了,毕业典礼上他拍了照片发给月满看,照片上大超瘦了,月满熟悉的胖肚子没有了,皮肤晒的有点黑,笑的很开心,像个大人。月满问他,还想吃煎饼果子吗?大超说,都快忘了煎饼果子的味道了。

大超说导师推荐他去美国一家世界一流的研究所做科研项目,电话这头的月满摇了摇头,嘴里却说着好棒,祝贺你。

爱你,就是看着你越飞越高越走越远,就算走去没有自己的世界,也舍不得把你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低沉的海平线。

月满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吃光手里的煎饼果子后,对着电话里的大超说,大超,我们分手吧,我做不了陪你一起吃煎饼果子的人了,美国没有煎饼果子。大超沉默了良久,他问,彭彭和丁满是不是草原上最好的朋友?月满哭了,她说,是的。

一年半之后,大超结婚了,新娘是他普林斯顿大学的师妹,也是博士,但是个ABC,没在中国生活过一天,月满想问大超,她会陪你去唐人街吃中国小吃吗?你后来有再吃过煎饼果子吗?

这一年公司安排放年假,妈妈心疼月满,躲去姨妈家住了几天,骗月满说约了朋友去海边疗养,叫她不要惦记回来照顾自己,趁着休假出门散散心。

月满一个人去了武汉。十几年前的武汉没有高铁站,没有12306。买车票的时候,她对着售票员说,我要一张去武汉的票,售票员问她,你是要去武昌还是去汉口?月满说我要去武汉,售票员说没有武汉站,只有武昌站或者汉口站,你要去哪里呢?想了三秒钟,她问,哪一个站比较远?我就去最远的那一站吧。

揣着一张到汉口的票坐上了开往武汉的火车,最后才发现,其实真正她想要去的地方在武昌。人生就是这样,眼下心心念念要去的地方可能是一个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车站,虽然十几年后高铁开通了,有了武汉站,可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没有人能够拥有机器猫的口袋和时光机,可以预知未来,可以逃避现在。你以为你的梦要在最远方实现,可是没有到那一天,你不会知道你的梦是碎了,还是在别处被找到。

月满去了户部巷,当初大超说要和她一起去打卡的小吃街户部巷。走了一圈下来,月满喝了四大杯桂花糯米酒,其他什么也没吃,大超再不会在她身边叮嘱她少吃糯米,多养胃,多喝两杯也无妨。

带着醉意她爬了黄鹤楼,站在最高处望下去,滚滚长江东逝水。那诗写得真好,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她告别了她的彭大超,她再也做不成丁满了。全国小吃一条街的打卡行动在户部巷这里永远停了下来。

丁月满一步一步把武汉长江大桥走完,从此她不再是那个扎着丸子头穿着娃娃衫的小女孩了,她长发过腰,回眸一瞬眼睛里闪着微光。但无论在哪,她遇到煎饼果子的摊位,都要来一套,狠狠地咬上一口,被热腾腾的蒸汽烫到流眼泪。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文/ 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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