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子眼里,馄饨是祖国的星辰

现在是堪培拉时间晚上十点半,在约莫一小时之前,我刚刚完成传说中的“Final Essay”,在提交页面刷新出现的刹那,紧绷着的神经刹那松懈,而立刻袭来的不是翻天的困觉,而是肚子里的一声长咕。是啊,自从开始奋战Essay,几乎没有好好做一餐饭了。

打开冰箱,苦笑一下:饭没好好做,菜也懒得认真买,现在躺在冰箱里的只有半包两周前买的洋馄饨,半颗配三明治吃的西生菜,两个番茄,一根半截儿的黄瓜和一小袋胡萝卜,一罐吞拿鱼罐头,调味品只剩酱油和醋。

但是,又不想再干嚼面包配吞拿鱼。

无奈,生火、烧水,把冰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好吧,看菜下锅铲。异国他乡,总不可能这个点儿了还指着去哪里找食买货。

油锅烧热,下番茄,轻炒至出水,再下洋葱条炒至软,再把切成薄片的黄瓜下去翻一圈儿,加水没过食材。

水烧开后,下馄饨——当然了,是在堪培拉的超市里买的“洋馄饨”——有馄饨的模样,却是芝士和面揉成的皮,陷是打成泥状的胡萝卜、羊肉和葱,加上一点点的黑胡椒调味。这也已经是我在本地品牌超市里能够买到的最像国食的食物了。盖好盖子,待馄饨熟,直接往汤里下适量酱油,起锅。

这怕是我在近段时间里吃得最严谨的一餐了,哪怕它的用料和做法都来得如此随意。

客房的走廊灯早就熄了,韩国小哥已携女伴回家,本地小哥早就进入梦乡,于是我一个人,大摇大摆抱着满满一大碗的馄饨,坐在后院的菜园子边上,就着一盏简陋的吊顶小夜灯,自在地开始吃这份严谨的便饭。

若与国人说起我这顿吃食来,怕是要引来无数摇头,并大谈我如何糟蹋身体,或是“果然还是我大中华民族美食林立”,或是“要是在国内,一个外卖电话啥都解决了”云云。然而我踏出国门前,身边的人啊,可都不是这样讲的。

有说,澳洲食物新鲜美味又安全,比国内不知好多少倍。

有说,澳洲海鲜便宜大只又生猛,国内再贵也买不到的。

有说,澳洲保健品种类多又有效,过去了千万记得弄点。

有说,澳洲棉毛织物价格非常低,质量比国内也好多了。

若是我真的在国内喊了外卖,定有亲戚大叫:“不行的!外卖都不知道放的什么油什么材料,多不安全!”若是哪天煮了菜场买的馄饨,定被人嫌“居然去买现成的馄饨,也不见得多好吃的”,甚至对距离家中方圆百里餐馆一顿评头品足,上到星级餐厅如何用错了器皿装番茄煮鲍鱼,下到人头攒动的百年老粉摊苍蝇长得如此肥大,甚至哪家街头粥铺老板的声音如何洪亮吓人……统共最后羡慕地看着我:不过你就要出国了,真好啊。

是真的好吗?

我嚼着洋馄饨,抬头看了看天空。十一点多的堪培拉虽才进入黑夜不到三个小时,然而星辰已经密密地洒满天空。深邃的浓绀色夜幕下,大小不一的各种星星洒落如炫目的美钻,甚至是被周身的玄色染上深深浅浅的光调冷彩:雀蓝、藤紫、云色、灿白……

国内怕是很难看到这样的天空的——除非在偏僻的乡下。我暗暗地想。

也许这算是对我吃的这份尴尬的洋中餐获得的一份安慰了。

人统共是这样的。不时时明白着自己有什么,于是远远地看见了人家的,便总以为别人都是好的,而自己,不是什么都缺,便是什么都不够得看。

作为一个移民国家,澳洲的确有种类丰富的各民族商超和世界各地的美食,包括琳琅满目的华人餐馆和亚洲超市。

然而,大部分商超里出售的所谓的中餐,不过是金发女郎饰演的蝴蝶夫人,只不过是“穿得像”而已——当然,如果店主和厨师本身就是中国人,吃到一碗汤头饱满的挂面之类,还是有得指望的。但转头想想,千辛万苦漂洋过海,却是为了去无论餐厅还是亚洲超市里,花比国内高一倍多的价格吃国食吗?

虽然,的确,花低一点的价格吃本地食或仿国食,又觉得不那么舒坦。

就吃这一点上啊,怕是我们真的被祖国母亲宠得太好了些。火锅卤煮烧烤店,炒粉拌面热三鲜,冷锅油爆上汤煮,煎炒烹炸冰生鲜,不愁今天怎么吃,但愁不知吃哪处,明明总体水平远高于均值,却仍乐此不疲地对各类食物恨不得从外观开始,把口味、食材、服务甚至餐厅方位都细细挑怼一番。

而不知何时开始,对国菜“审美疲劳”的国人们开始在各类媒体和ins美图的狂轰滥炸下迷上西式美食,而各大新开的国内餐厅也都以“ins风”为美妙噱头,装潢到宣传到食物风格,无不一一照搬,网红的一顿摆拍后又是一番排队浪潮,但往往食物都虚有其表,滋味与价格比起来着实令人心塞,于是大家又纷纷高呼:一定是不正宗!国外正宗的一定不是这样!

而后啊,有了机会,真的出了国门,真的是见着了好看好吃,便都统统要买,还美其名曰“我就等的这一间”,然而往往真的吃进了肚,才发现原来和在国内吃的大多数也的确是没什么区别,甚至你会突然对街边飞着苍蝇蚊子的牛杂面有迷之想念,然而踏进了国外的中餐馆,却迷茫地发现中餐价格比本地食物贵了不提,味道也不见得赶得上家门口老爷爷胖婶婶开的的干拌面店。

是吧。说实在的,洋馄饨真的不怎么好吃。带有浓烈芝士味的皮其实就是擀薄并切小了的千层皮,里面搅成了泥的馅儿更是少到一含就化,更别提根本无法对口腔造成有效阻力以便咀嚼这码事了。此时我只想念老家杂货街边那位二十余年如一日悠哉的夫妇,想念他们那一口永远沸腾的清汤深锅,还有白花花滑润润的、一合掌一合掌包成的鲜肉小馄饨。

国内的食物到了这边,加关税店租“供奉费”,换算过来后比原价高了一倍多,然而华人超市里光顾的本地人数量却一点不输给华人,哪怕这些“进口东方食物”的价格,比本土食物可能还贵。“真的好吃!我还没吃到过不好吃的中国食物!”我的导师如是说。

我一直没忍心告诉她,她最喜欢的3.6刀一包的粗面条在我们超市里换算成澳刀都不到一刀,也没直接说她丈夫非常爱吃的16刀一包的虾饺,那个个头和口感,根本上不了甚至最基本的粤式早茶馆。

突然间,星星都变得不那么耀眼。

不过,哈哈——算了,有什么关系呢,没出国前,多少人对“进口货”同样有着迷之喜爱。物以稀为贵,视以短为纯。一样的。

此时,身后的推拉门被轻轻拨动,房东阿姨出来柔声对我说:晚上冷,出外头的时候,记得多穿点衣服。而后,她发现了我碗里没吃完的洋馄饨,笑着问:“呀哈,没想到你居然好这口?”

我耸耸肩,无奈地答:“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到底不在国内啊。”

文/ 沈尘
图/ 沈尘、Google图片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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