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一碗魂牵梦萦的常德牛肉粉!

加缪说,要了解一座城市,比较方便的途径不外乎打听那里的人们怎么劳作、怎么相爱、又怎么死去。要了解常德,或许可以从一碗简简单单的牛肉粉开始。

家乡的小吃,最著名的莫过于就是牛肉粉。牛肉粉的历史不长,大致始于清朝雍正皇帝时期。当时朝廷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原籍北直顺天府通州回民杨源,受封武略将军,采食澧田,在常德津市附近赐地百顷,带领回族部众从此落籍。回民好吃牛肉面,然而常德盛产大米,少产面条,回民便用大米制成的米粉入牛肉汤,这便是牛肉粉的雏形。

而真正让牛肉粉脱离清真牛肉面的影子,成为常德的特色汉族小吃,大概要拜刘聋子所赐。刘氏,湖南常德人士,早年因疾病失聪,得名“刘聋子”。虽毫无听觉,但是味觉了得,从小与回民部队交好,并学得了一手制作牛肉粉的好手艺。

他的牛肉米粉具有辣、热、香、鲜的特点,并在1930年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粉店。原本只是小本经营,而战争却让他的手艺远近闻名。日军轰炸常德期间,刘聋子将牛肉粉免费发放给难民和前线的战士吃,战火纷飞中的人间美味,更值得人们永久的怀念。因此战争结束之后,刘聋子的粉店名声大噪,各地食客纷纷慕名而来。

现在的常德牛肉粉店,大都继承了刘聋子的衣钵,选用上好的牛肉和最鲜的米粉,将牛肉浸泡、漂洗、挤压,然后用大小茴、砂仁、中安、桂枝、甘草、陈皮、公母丁、花椒、三乃、十景香、甘松等香料细细熬制,散牛肉的腥味。牛肉煮到能捏碎时便捞起,冷却后切成小丁,以做油码。在牛肉汤中加适量清水,再烧开,去浮油,澄清汤汁,以做原汤。

待有两三食客进店,热情的老板先会照常问一句“七圆滴还斯七扁滴”(吃圆的还是吃扁的,常德的粉分为圆状的米粉,和扁平的米面),我一般都会点圆粉,因为圆粉更为顺溜,沾汤更为充分。

然后下粉师傅会麻利地从竹篮中抓起一把白嫩嫩的米粉,放入一个竹条编织的长勺里,再在滚烫的水里过一过,放入瓷碗之中,浇以清汤与粉齐平,再加以油码。食客再根据个人喜好加葱花、蒜末、香菜、榨菜……即可歆享这色香味俱全的粉了。

大碗里盛着红红绿绿的牛肉粉,用筷子一夹,一吸,有时因为迫不及待,未等热气散去便放入口中,这样让粉条先在舌尖停留一会,闻一闻香气,再一股脑地吞咽下去。吃完一口已是身心舒畅,唇颊间都留有特有的香料味,这时再夹一大筷子,大快朵颐。不一会儿粉条就没有了,拿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把所有的细碎的粉都挑出来吃干净,再喝几口牛肉汤,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在热气腾腾的粉面前,人可以脱去一切伪装。一口粉,一咋舌,一身汗。此刻所有的虚伪与应酬都被极致的辣味和淳朴的香味击得荡然无存。因此,一起嗦粉的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从而可以不在乎外在的约束、吃粉的丑态、聒噪的言语,只是真心相待,竭诚相交,一起辣得满头大汗,然后相视一笑。

常德牛肉粉虽然美味,但是出了湖南却难觅踪迹。这也许与牛肉粉原料的选取有关。云南米线、桂林米粉大都是可长途运输的干粉,而常德牛肉粉为了保证鲜美,选用的是新鲜的湿粉,运输不便。因此当身处异乡,对故乡的粉再魂牵梦萦,也难以寻到正宗的常德牛肉粉。

但是这样也好,正如武陵人误入桃花源,偶然见识到了别有洞天。若是桃花源唾手可得,那么梦中的大同世界怕是会被世俗纷扰,逐渐被人冷落吧。每天早上都能吃到牛肉粉固然是美妙,但日子久了,也会觉得厌倦。如果家乡的小吃只能在家乡吃到,那么回家又多了一个理由,游子又多了一分羁绊吧。

我记得赫尔曼·鲍辛格尔说过,有乡愁的人,通常都不会思念多彩的传统民族服装,也不会思念故乡通俗乐或者类似的组装产品,而是思念特定的人,思念亲友,思念乡音,家乡菜,街角小酒馆,自然风光中的漫游。简而言之:思念那些熟悉的日常生活,在一个特定背景和环境中代代相传的生活。

再借用莫妮卡.马龙的一个描述。我生在常德。常德处处有“我”。在常德,只要我愿意,我每天都可以无数次地遇见我自己,不同年龄的,快乐的或是悲伤的,独自一人或是有人相伴,处于热恋中或是被人离弃的。我到处随便晃悠,等待着偶然路过的“我”。如果有人问我最喜欢常德什么地方,我肯定会说:沅安路,一个夏天的清早,大约六点半钟,沅江边的那家牛肉粉店。可是,有人会听懂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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