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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的身躯,独自推开熟悉的家门,客厅电视柜前,饭厅酒架上,摆放的都是奶奶年前亲手做的年糕。数日里烟雾弥漫的天气透过阳台敞开的门缝将屋内四处打湿,乌灯黑火之下这个空间显现出一片荒芜。墙角父亲的那些花耷拉在地,饭桌上还散落着那天来不及收拾的剩菜残羹。
望着这湿湿的房间,他仿佛被一种无名的力量掐住了脖子,说不出来的压抑。就是这股湿漉漉的潮湿,才会有那个湿滑的楼梯,他的奶奶才会意外地跌落伤亡。
这天,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漫长。从他还在岗位上接到这个噩耗时,整个人似乎失去了判断。机场汹涌的人流挤压着他的耐心,焦灼的等待漫长得快把人给吞噬了。当冰冷的仪器上显示一切等待都要结束时,他全身瘫软无力,连话都说不口了。
潮湿的天气一直在持续。直至次日出殡,他都一直坚守在奶奶身边,密麻的胡渣早已爬满了他消瘦的下颚,病房里让人作吐的药水味道依附在发潮的衣服久久未能散去,他就如儿时生病时奶奶守护自己一般守护着她,寸步不离,只求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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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手中的年糕,浓厚的米香再次唤醒了记忆的味蕾。
义取年胜年,籍以祈岁稔。南方人尤其爱在年前亲手做上一块年糕,待到元宵就聚集家中老幼一同分享,寓意来年大家都能万事如意年年高。儿时在老家过年,奶奶总会提前呼来左邻右舍一同制作家乡的年糕,从和面到打糕,他一路跟随在奶奶身边玩耍,不管四处散落的面粉如何刺鼻,制作过程多么的无趣,但只要爽而滑口的年糕递到嘴边时,浓浓的爱就能将祖孙俩人的心紧紧牵连在一起。
归家的那天刚好是元宵。从不做饭的他走进厨房,掏出了砧板,按着手中软绵的年糕,即笨拙又精确地挥刀切出了厚薄不一的六块年糕。六块这个数字是祖孙俩人从小就定有的小规矩,儿时的他,嘴很馋,尤其爱吃奶奶煎的红糖年糕。当时的奶奶为了防止他多吃,每到元宵煎年糕的时候,都会从煎好的年糕中挑选出卖相较好的六块,不多不少地摆到他面前,然后静静地看着他把碗中的年糕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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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热下锅,孰不知年糕上的水珠在滚烫的热油上四处飞溅,烫得他急把手中的锅铲抛开,直抖擞得退后几步。那句“快出去,厨房油烟大”的叮嘱不断在脑海闪现。
由于油温过高,在外围较薄的两块年糕开始弯曲,边缘部分已焦酥。他不顾油溅的疼痛,拿起锅铲翻过年糕,却发现软绵的糕块不仅粘住了锅底,还合到了一起,烤焦的味道盖过了年糕的米香瞬间弥漫着整个厨房。
熄火装碟后,他掏出了冰箱里的红糖和冰糖。红糖浆配煎年糕是奶奶独门秘方。奶奶制作的年糕自带糖分较少,直接吃对于小朋友来说会略显清淡,故要辅以一勺红糖浆。在小锅里加入少量的水后煮沸,加入敲碎了的糖块,一直熬制到糖浆粘稠无水分。虽然他知道做法,却不懂如何去控制火候和把握熬制时间。糖浆在融化翻滚后,再次冒起了白烟,焦味四窜。他急忙伸手去抓住小锅的手柄,却被烫得缩回了手。一瞬间,跌至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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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凉的年糕变得更难以分开,他直接用手辅以筷子将整块年糕夹起,表面布满焦黑的年糕与因烤焦而变苦的糖浆在口中相遇,记忆里红糖年糕理应有的外酥内嫩和甜蜜均不知所踪,苦涩感再次击中味蕾,眼泪漫出了眼眶。
味蕾竟如记忆般脆弱,原来毕业后的五年,这熟悉的煎年糕味道早已从他味蕾中模糊,过去不懂珍惜相拥的时光,想去追忆时却发现那再也回不去从前。
人性本贱,拥有时不懂得珍惜的重要,失去了才想起陪伴的可贵。对于过去的习惯,熟悉得不想去改变。对于未知的离别,却渐渐地滋生了恐惧。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