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姥爷是“酷”的代名词,身量不高却挺拔,话很少。不像普遍隔代人教育的宠溺,家教甚严,虽极少责骂,眼神一凛,我便如耗子见了猫。
见了大人要主动打招呼,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吃多少盛多少不许剩饭。现在还记得小小的我对着吃不下的碗底儿,吧嗒吧嗒掉金豆儿的委屈样子。
姥爷很少做饭,但下厨便是大菜,做的最多的就是酱肘子。
总要提前一天半开始准备,整个儿的猪肘子,竖着将一面切开,里外都涂抹好酱料,再用棉线扎扎实实的捆回原样,腌制一天半以后,再炖制几个小时。
肘子是冷荤,放凉后切片,外面挂着着晶亮亮、颤巍巍的一层冻。表皮韧而有咬头,内里肥瘦相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连最里面的部分都是浓郁的酱香味儿,舌头一顶就碎。
我喜欢用烤热的火烧夹边角碎肉吃,最是入味儿,烤的烫手的火烧,夹着冰凉的肉,肉冻转瞬化掉,一口咬下去,肉汁都顺着手指流下来,吃相狼狈,那是真香啊!
我还有个毛病,会在凉菜刚摆上桌,还没正式开桌前下手偷吃,一旦被姥爷发现,是要被被用筷子敲手的,“洗手去!没规矩。”
我便悻悻的去洗手拿碗筷,眼珠子似都粘在桌上那一盘酱肘子上。
炖肘子剩下混着碎猪皮的肉汁,加了包好的毛豆,胡罗卜丁,冰箱里冻上一宿,就是老北京的“豆儿酱”,淋点香醋,是极好的下酒菜。而我喜欢挑一块儿放在热乎乎的大白米饭上,趁着将化不化的当儿,送一大口进嘴里,凉丝丝的肉汁渗进米饭,是含在嘴里舍不得咽的好味道。而上面结出的一层黏腻乳白的“大油”,用勺子撇出来,用来炸灌肠,比用植物油味道好得多。
这两年我经常撺掇老妈去学艺,说这叫传家的手艺“,你姥爷你还不知道,哪儿看得上别人干活儿,我哪儿进得去厨房啊~”语气中竟都是小女孩儿的娇嗔。
工作了,每日三餐大多外食,吃了环肥燕瘦各式的酱肘子,有的酱香浓郁,有的入口即化,但没有哪家可以做出姥爷的酱肘子的味儿。
而我儿时的种种毛病也早已改了,但席前偷吃的“旧疾”总归留下了病根儿,赶上老爷子兴起做这大菜,我依然会在开席前,贼眉鼠眼地用“五指钢叉”,先偷吃几片,姥爷看到了,也只是说一句:“都多大了,出息!”却笑得满脸的褶子里都有光。
这个到现在还教我读古人家训的倔老头不知道,这才是我最爱“偷食”的滋味。
文/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