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中秋节吃月饼,我一定要抓有玫瑰的那一块,因为玫瑰月饼一定是撒过糖的。对于孩童来说,甜是美好的事物,在我们尚没有尝清人生五味的时候,甜是唯一能够带来愉悦的食物。甜是奶粉的甜,是红枣的甜,是奶奶柜子里冰糖疙瘩的甜,是玫瑰月饼的甜。而苦是药的苦,是苦瓜的苦,是黄瓜头的苦。
小孩们都不喜欢苦味,但人生总得吃些苦才好,成年人们都爱这么说,不过就像莽撞小兽一样的孩子们,并不需要十分懂人事。因此,不吃一点苦,也只有小孩子才能够做得到,捏着鼻子灌下的药不算,因为不是主动要吞下肚子的呀。
我一直是很喜欢玫瑰的,喜欢像金丝绒一样柔腻手感的花瓣,当然,还有像血液滴落而成的深红色。似乎这朵花,因着这个颜色,而被赋予了灵魂的力量一样,不然,人们形容美女的腥唇,怎么都爱用玫瑰花瓣这样的比喻?
玫瑰作为爱情的信物,着实在地球上红火了一辈又一辈,虽然植物专家们一再辟谣说中国内地的玫瑰都是月季花这种煞风景的话,但是身在爱情中的人还是一波又一波地拿着玫瑰去表白:“那深红色的玫瑰,是我用刺戳破我的心尖尖染红的。”
这种既长着刺又有娇艳脸色的植物真像爱情,因为只有爱情会刺的你痛不欲生但又幸福地踩在云端。还有一种娇艳的花朵叫做罂粟,确实美艳万分,但那不是爱情,那时经年累月一点一点的占领和侵略,等到发现的那一天,才知道着了道了,离不开了,那是精心算计过的。玫瑰不一样,玫瑰是一见钟情的雀跃和见血封喉的尖刺,尖刺只刺有缘人,路过的人千千万,只有你,被刺出猩红的血,这便是爱情了。
其实在中国农村,玫瑰最大的功效并不是爱情,它跟花椒树、苹果一类的植物们混居在挤挤挨挨的小菜园子里。一般主妇们都不大爱它,因为无论是春天播种还是夏天去菜园子里随便摘几颗圆白菜、揪几片葱叶子,倘若忘了园子里有这么一颗玫瑰树,大刺刺走过去,一定要被扎痛的。在通过玫瑰树时,一定要小心翼翼的,拿着圆不隆冬的萝卜、味道刺鼻的韭菜绕过玫瑰花,回头还要跺脚骂上一句:“刺玫瑰”。
不过等到玫瑰花开了一树又一树的时候,最苛刻的主妇都会喜滋滋地拿着簸箕、剪刀跑到树下剪玫瑰花儿,邻居家的大闺女、小媳妇也都喜气洋洋被邀请过来一起剪花儿了。
剪玫瑰花当然不是送给情郎的,对于崇尚实用主义的传统中国人来说,一切植物动物只可以为人所用,才算真正的死得其所。如果只是看上那么两三日便什么都没留下,那还不如精心的把玫瑰花绘制在鞋样上,或花几天功夫绣上一双鞋垫。小伙子闲下来从怀里取出来看看,可不就很抱着姑娘本尊的感觉基本一致么。
朋友从云南带来好几盒鲜花饼,掰开一个一看,里面花瓣儿们跟糖粒混合在一起,花瓣儿还是花瓣儿,香也还是香,甚至颜色都是玫瑰们在树上的颜色,一口气吃了几块,花瓣在嘴巴里慢慢绽放,但舌尖上始终没有感觉到玫瑰微涩的口感,是的,最原始的玫瑰是带着一丝涩味儿的,被糖腌的久了,连涩味儿也没了,对于从小看着玫瑰树的我来说,还真的有点嫌弃这种甜腻呢。
把玫瑰剪都簸箕里头晾干后,玫瑰花瓣儿们都干燥卷曲起来了,放在容器里,拿石头杵捣碎,倒真的是“只有香如故”了。接下来,对于主妇和孩子们来说,秋天慢慢来了,新一季的麦也收割完了,做几顿好的来犒劳一下家里的劳动力和孩子们的嘴巴。全国的中秋节都是八月十五,但是全国的月饼都不尽相同,甘肃河西走廊一代,月饼是车轱辘一样大一层一层的千层饼,别笑,真的是跟车轱辘一样大,倘若还不知道,就看凯德拉克的车轮子吧,就那么大,真的。
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嘴巴极刁。小时候叔叔订婚,做了红心馒头,普通的馒头里面包了一团红艳艳的用红曲、白糖、猪油混合而成的馅儿,只有订婚时候才会做。一个能把所有馒头掰开拿手指头抠出里面红色馅儿吃掉了的馋嘴丫头,过八月十五,只有单独给她做一个多放清油、玫瑰、白糖的小月饼,才能哄得过去,不然,她真的会把所有月饼里面玫瑰的那一层单独吃完的。
虽然裹在月饼里的玫瑰碎末儿,早已经没了玫红的颜色,变成一种模糊的肉粉色,但是直到那一刻,在主妇们的心里,才是玫瑰一生之中最隆重的时刻,它作为一种老少皆宜喜闻乐见的形式,在人们的舌尖上流窜着。不过还不能用的太多,得省着用,过年的时候蒸馍馍,也要给这个馋丫头蒸一些玫瑰的呢。
文 / 张子艺
图 / Antonio G Cuesta From 500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