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冰淇淋

很多人以为夏天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季节,其实最好的夏天只有那么几天,那几天里绿荫蔽日又有清风拂过,蝉鸣和蜻蜓,凉鞋和西瓜,偶尔会有一场倾盆大雨,雨停之后会有彩虹,夜空晴朗,星辰和月亮都一派好脾气的样子。那几天适合拍毕业照,适合表白,适合游泳,适合一切不需要太多力气只需要开心的活动,同时也最适合吃冰淇淋。

童年的时候,就爱它那滑滑的、凉凉的、甜甜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心里永远充满着诱惑,永远不可替代,可是相对很多人来说,冰淇淋除了带给我甜甜凉凉的回忆外,还存在着明澈的忧伤,这种忧伤是有生命和呼吸的,是有颜色的,就像夏天的它,五颜六色,或快乐,或悲伤,或难过。

他住在我楼下。

认识他时,我们的记忆都很模糊,幸好还有一张相片将过去保存了下来——三岁半的我坐在床上,然后努力生硬地抱着襁褓中的他,他长得很白,白的不像男孩应该有的肤色,眼睛闪亮闪亮的,声音也异常地洪亮,清脆般,那时,大人们都说,他将来是当明星的料。

他爱吃冰淇淋,我猜,大概是喜欢那种冰凉而柔软的感觉,可是他每次吃的时候,总是赛不过冰淇淋融化的速度,吃的满裤子是冰淇淋融化的“雪水”,关键是,他吃冰淇淋的时候,最喜欢在邻居面前撒娇,觉得自己比我更受人疼爱,怎么样都不过分,这时候把任性和奶气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们会为了一个玩具好到极致或吵到极致,但两个小孩子之间的风暴也便是常常来得迅猛,去得干脆。说实话,我最害怕他哭,因为他一旦哭起来就很倔强,累了,声音便低沉下去,却轻易不会终止。

我那时很是奇怪,这样一个小男孩,在哪里能够藏下这么多的眼泪,随用随取,永不枯竭,胜过好多女孩子的哭,不过,他的眼神倒是非常明亮,干净的彻底,我从前在想,这是不是经常用泪水洗过的原因,不过,对于他的哭,我还是有办法的。

有一次,我在楼上听到他的哭声,实在听烦了,我跑下去,说,别哭了,只要你不哭,我就买根冰淇淋给你。结果,他真的不哭了,只见他坐在楼道里冲我大叫道:“哥哥,那你带我去买冰淇淋吧,快点快点”。

其实,我像哥哥的时候并不是很多,我常会因她毁坏了我的一个作业本或者撕破了我的一本书而闷闷不乐,这时,他反而乖顺了好多,还会掏出自己口袋为数不多的零钱,跟我说,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去买冰淇淋好不好?我有钱,弄得我心痒痒的,软软的。

可是我上小学那一年,他却莫名其妙地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白血病,那以后的几年间,他一直在吃药、输液、输血、化疗,一直在发烧、疼痛或者无力走路,也一直在稍有精神时就吵着要我陪他玩,而每次他打电话找我,都要先强调一句:“哥哥,我好想吃你买的冰淇淋,可是我妈不让,说只有等我病好了才能吃。”

再后来,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了医院,懵懂的神情,稚拙的言语,他的吵闹,他的眼泪,他响亮的大嗓门,一切一切,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他住院的时候,我妈带我去看他,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而我也只能隔着口罩同他讲话,他不知道自己病的多重,总以为能很快出院,而我懂,他每次都跟我说,要吃冰淇淋,要吃冰淇淋。

我走时,他倚着床边哭得很厉害,在散发着浓烈的来苏水味的走廊里,我一次次地回头看他,在那个冰冷的世界里,他太小了,太孤独了,也太无助了。

后来,他病情加重,又转到市里中心医院,我能去看他的次数更少了,我再去看他时,真的给他带了一大盒香草冰淇淋,病房里很热,他吃的比以前更慢了,冰淇淋没几分钟就融化了,可是他就只吃了一点点,他可怜地被包裹在各种仪器和管子中,激素和化疗使他完全变了样子,他连称呼我为哥哥的力气也没有了,那年我十岁。

不久,他死了,死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早上,有关他的所有记忆也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时常在想,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不用再打针吃药,不用再做痛苦的穿刺,也许,那里还有好多好多的冰淇淋,五颜六色,各种味道,也许,他会记得前生,曾经有我这样的一个邻居哥哥。  

他死了,我没有再去过他家,他的父母也没有再邀请我去过他家。我明白,或许我的身上有着太多他的影子,有着太多有关他的片断,但我还是难过了许久。后来,他家搬走了。再后来,听说,他又有了一个弟弟,比他健康,比他乖巧,只是,我没有听到过他叫我哥哥。

每年盛夏的时候,我看着那些放学的学生冲到零食店去买冰淇淋,五颜六色的,由白到蓝,由蓝到粉,鲜艳的几乎要燃烧起来,味道款式也是各种各样,牛奶的绵柔顺滑、抹茶的柔和淡雅、香草的神清气爽、巧克力的回味悠长,我都会固执地想,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嚷着要我给他买冰淇淋,但现在有这么多种,他会喜欢哪一种呢?

文/在云上唱歌
图/beijinghaochi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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