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出国后开始买菜的,因为嘴巴叼,也因为喜欢吃。
新加坡有华人传统,喜欢小摊小贩的售卖习惯。一早去巴刹选菜,马来人的糕点,印度人的香料,华人的烧肉,本地人的酿豆腐,翻翻这颗上海青,按按那个红葱头,海鱼翻着白肚皮靠在碎冰上,反正都是死的,要多少切一刀下去,拿张白油纸四折扯根皮筋,干净利落。那边没有活鸡,都是饲养的快速鸡,有种甘榜鸡,用来白切倒是很嫩,只是少了嚼劲。读书时很穷,去买几块钱一大袋的猪蹄,那边没人吃还嫌脏,我拿回来在饭锅里加料酒酱油和干辣椒,按煮饭键就行, 最便宜的荤菜,安慰自己胶原蛋白满满。菜场里往往一楼卖菜,二楼便是食摊,楼下过了11点开始冲洗收档,楼上差不多时间打开卷帘门,谁家今天椰浆饭只卖3块钱,门口一定早早排起长龙,干瘦的阿姨阿伯叫卖起甘蔗水和纸巾,人渐渐多起来,再干净的花园城市到了这刻,也习惯性地油烟味起来。
华盛顿那个地方,有时觉得是在欧洲,道路窄又堵车,房子一栋栋挨的紧密,透过玻璃看高大上的餐厅,闪着水晶灯,晃着楚楚人影。我住的地方离唐人街远,上课那段时间吃的是洋快餐,学校食堂的沙拉吧有无数种搭配,唯独没有热汤。走廊有咖啡机,大微波炉可以热午餐,有次来了个印度哥们热咖喱鸡。他先把印度馕放在盒盖上,撒些水加热,盖了铝箔纸的咖喱边加热边焕发出辛辣香气,也许还开始冒出翻腾的热浪。他扯一片面皮蘸几下咖喱,鸡肉切的很小,我看到有糊状的洋葱和大块的青椒混在厚重的咖喱里,他一勺一勺吃完,我啃着鸡胸肉的三明治,咬的牙齿发酸,听到胃里涌出阵阵鼓声。
后来去旧金山,那里中国城的菜场太有意思。前一段还是星巴克和safeway超市,过了红绿灯立即望到几捆大葱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旁边扎了一麻袋土豆,街上灯笼从新年挂到元宵,金店里是80年代港片中的大板戒,粗手链。父老乡亲们吵啊嚷啊,挤在一起抢竹笋,抢腊肉,抢一尾活鱼,抢几袋蚕豆毛豆,中文夹杂英文,要好料的可以暗暗和档主邀货,中餐馆的厨子们买菜直接报菜名,“我要做番茄牛,甜酸排骨……”老一辈的华人喜欢热闹,他们说,买菜就是要摸要看要谈价格,节日前夕囤货才有过节感觉,去洋人超市买菜和去医院领药一样,硬邦邦的没人气,他们说,洋人超市的蔬果是打蜡的假菜,鸡鸭呢,根本没有鲜味。
回来上海,我家后门的菜场也有两层。我喜欢去熟识的摊位买蔬菜,夫妻档的太太永远坐在板凳上,冬日割水笋,春天砍竹笋,夏日削马蹄,秋天会包几只碱水粽,红红的大枣闪闪发光。先生是老实人,选好品种总拿下面的菜给我,他说,下面的新鲜,上头的放了一天快焉了。往前走,清真牛羊肉摊位,一张躺椅上盖了薄毯子,每天中午必定午休,据说斋月是要歇业的。再往里是水产品,听到广东老先生说我要一条游水活鱼,上海阿姨说这季节来点螺丝放辣火酱炒一炒下酒最好。楼上有现包的小馄饨,百叶包和蛋饺,摊主聪明的把大盘肉馅放外侧,肉糜加小葱,红绿相间,手指一翻便是个馄饨,塑料饭盒一盖打包做早餐。猪肉摊位也在二楼,盖了章挂起来的大猪腿已经很少见,不少都挂起各类冷鲜肉品牌。过年前夕,摊位前拉起长绳,挂上撒了花椒粒抹粗盐的咸肉和腊肠,老远就闻到重重的白酒味,每次走过都看着它们又干瘦一些。
菜场门口有时会站几个安保,外地小伙子搭配上海老爷叔,互相调侃,看到熟面孔打起招呼:
“今朝买噶写多菜, 来客人啊”
“喔唷,买香椿啊,时鲜货哦”
“甲鱼清蒸红烧?现在木野生额来,家养味道总归唔一样额”
夜色渐渐暗下来,下班人群慢慢涌入菜场,熟食铺,凉拌菜开始喧哗,摊主们守在自己档口洒水,切肉,捞虾,杀鱼。我隐约看到上海,新加坡,旧金山的菜场影像交织在面前,不同城市的食物,市场,生活,要接地气,还是少不了那道我们华人最爱的烟火气。
文/Echo Zhu
图/xiao ye 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