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的食堂

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们,从小到大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解决的。如果早上起得早,半大的孩子们会踮着脚,围着那半人高的铝皮大桶,打一勺米开花加了碱面增稠的白粥,挖一勺榨菜丁,吸溜吸溜地把粥喝下,然后揣着圆溜溜的大馒头奔学校。赖床的孩子沒时间喝粥,衣冠不整、眼屎迷离地买个大馒头绝尘而去……放学后一堆孩子把食堂当游乐场,饭盒饭碗排着队,女孩子在水磨石地上跳房子扔沙包,男孩子搬起一只腿,蹦蹦跳跳地“斗鸡”。

我也是大院孩子中的一个,放学后也会早早跑进食堂,手里攥着一摞饭票,等着那个小玻璃窗后的战士端出红烧豆腐、红烧土豆、炒豇豆角、炒绿豆芽之类的菜。蒸好的饭粘粘糊糊地冒着白气,整个食堂里都弥漫着蒸笼布的味道,心里也是不清不爽,于是乎吃饭就是饱个肚子,毫无美味而言!

三舅就像一个天使一样,从地底下钻出来。打我记事后从未见过他,直到某天放学回来,看见我的二娘娘、二姨父、爸爸、妈妈在和一个高高大大、鼻子也大、背微驼的中年男人说话,妈妈眼眶红红的。二娘娘说“快喊三舅。”,我怯怯地打了一个招呼就躲进自己的房间。晚上家里破天荒沒去食堂买饭菜,那个叫三舅的男人微微驼着背,在厨房里捣腾了半天,变戏法地弄出了五菜一汤,依稀记得有红烧武昌鱼、榨菜青椒肉丝、麻婆豆腐、木耳炒鸡蛋、豌豆叶虾皮汤,另外一小碟油炸花生米。那顿饭让我如同醉酒一般心里砰砰作响,原来饭菜可以这样好吃啊!那又脆又香的花生米在口腔里欢愉地跳动,爸爸严肃的脸上浮着微笑,三个男人小酌着爸爸泡的药酒,聊我听不明白的话直到很晚很晚……

从那以后的每个周末,只要爸爸不外出采访,三舅都会拎着小菜来我家。他会做不重样的小菜,夏天空心菜便宜,他把叶和杆分开,叶子用蒜头清炒,杆子用手撕成一条条的,拿盐腌过,肉切成细丝,加入红辣椒丝爆炒,再熬一锅绿豆粥摊一摞软煎饼。冬天他会在藕里塞上肉,炸成藕夹,再熬一吊子海带排骨汤,把肉皮鱼骨熬成晶莹剔透的皮冻切成条,淋上一勺蒜茸陈醋,让我觉得他是老爸以外我最爱的男人!从他的手里诞生出“糖醋排骨”、“红烧带鱼”、“酱爆腰花”、“素十锦”、“韭菜炒河虾”、“干烧鳝段”……于是我把周末家里的厨房叫“三舅的食堂”。

最让我期盼的是三舅拿手的“小馄饨”,他会一边揉面一边逗我:“想不想吃三舅的小馄饨?”我拼命点头,他又说吃了三舅的馄饨,长大了要给三舅捶背,我立马站到他身后用手使劲打他后背,他开心地哈哈大笑。三舅把一团面擀成一块又大又圆的面皮,再切成一个个梯形馄饨皮,包上他拌的肉馅,小小的馄饨好像修女嬷嬤的帽子,精致小巧。下好的馄饨装在青花瓷碗中,里面有榨菜碎、小虾皮、香葱、小磨麻油和胡椒,那个香气冲得脑门嗡嗡作响!我常常迫不及待地舀一个小馄饨送进口中,又被烫得一口吐出来。三舅赶紧低下头帮我吹凉,嘴里说“乖乖,莫慌莫慌

自打这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我们生活里,我明白了大院食堂是爸妈太忙顾不上我们的地方,真正好吃的饭菜是家里炉灶上做出来的。三舅开启了一个少女对美食的认知和记忆,那段时光短暂却终生难忘……

图&文/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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