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尤物们:穆念慈

一入冬,苏州街头就多了两样时令玩意儿,一是冬酿酒,二是油炸茨菰片。想要尝尝米道(味道一词的吴语发音)的客官可得抓紧了,一待雪化春来草长莺飞,任君金山银山,也只能枯等下一个冬季。大名鼎鼎的冬酿酒咱就不提了,单说这茨菰片,颇有姑苏薯片的风范。取苏州黄(茨菰一种,多产自南方,表皮发黄,肉质嫩白)切片,入油快炸,淡黄色泽立现,入口酥脆非常,嚼之声动十里,和吃薯片一样过瘾,却又多了股清香,喀哧喀哧,怎么都停不下来。

茨菰,这长得跟逗号一样滑稽的茨菰,据书里头说是一种慈姑属水生植物。不晓得为什么,每次看到它的名字,茨菰也好,慈姑也罢,总隐隐感到那么一丝孤单,总想起那位痴情倔强却命苦的穆念慈。其实,它生命力极顽强,只要给它一片浅水区,它就敢活下来。别的作物因为水涝而歉收,它却能乐呵呵活下来,而且开支散叶,活得极好。这样的作物,简直就是灾害年代穷人们的恩物。宋朝杨东山有诗云:“折来趁得未晨光,清露晞风带月凉,长叶剪刀廉不割,小花茉莉淡无香。稀疏略糁瑶台雪,升降常涵翠管桨。恰恨山中穷到骨,茨菰也遣入诗囊。”可见茨菰生命力之顽强,穷到骨的深山中,也能发现它的踪影。

在人家尽枕河的江南水乡,在小家小户的餐桌上,它现身得就更频繁了。汪曾祺老先生曾抱怨,有几年,一到冬天,家里没啥吃的,老是喝咸菜茨菰汤。直到有一天,汪老应邀去沈从文家作客,张兆和端上一盘茨菰炒肉片,沈老叹:茨菰好啊,格比土豆高。汪老这才对茨菰另眼相看,上了年纪后,也主动在菜市场觅起了茨菰的身影。

不止汪老,不少南方长大的孩子,包括我自己,小时候对茨菰都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当然,油炸茨菰片除外,为啥?苦啊。我暗自揣测,令汪老对茨菰改变想法的,不仅是因为沈老夸茨菰格比土豆高,也不仅仅因为忆苦思甜,而是因为茨菰这样微苦寡淡的食物,和咸菜搁一块儿,对于缺少油水的穷人来说,再煮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但茨菰一旦和荤食搭配,滋味可就大不同咯。甭管是和腊肉混杂清炒,还是和肉块一起红烧,茨菰解了肉的油腻,肉添了茨菰的清香。《黄帝内经》中讲,茨菰增食欲,促消化,生津润肺,这一出手,可是货真价实的硬菜。

苏州人过年时节,这道菜出镜频率极高。整个江苏省境内,它还有一个升级版本,被尊称为“国菜”,由茨菰肉片百叶白菜加大蒜爆炒而成,白色的茨菰,淡褐色的肉片,黄色的白菜叶百叶丝,中间散着些翠绿鲜嫩的蒜叶,这个光芒万丈的五人组少了谁都不行,所到之处,征服无数挑剔的味蕾。苏州作家车前子有次回家过年点名要求吃这道菜,还被家里人嘲笑没见过大世面,哎呀,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它。

其实,别看茨菰长得圆溜溜的,后面还拖着根细长的尾巴,它的花和水仙一样,还挺清新淡雅,四瓣白色小花簇拥着浅绿的花萼。不管是在老北京的四合院,还是江南的小天井,偶尔会看见它的身影。苍翠的叶片浮在水缸里,和周遭的睡莲相映成趣,这绿意,看着就消暑。宋朝的陈与义有诗云:“三尺清池窗外开,茨菰叶底戏鱼回。”瞧瞧,除了富含高营养价值,茨菰的颜值也不赖,能列入江南水八仙,到底是有些能耐的。 “春荸荠夏时藕,秋末茨菰冬芹菜”,乘着立春,“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也给自己买些茨菰回家烧了吃吧,油炸,红烧,清炒,茨菰饼,请君随意。

文/初照晨
图/Jess Cheng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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