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里的麦当劳

冬末的时候,要往这座城市里找工作。简历发出去后陆陆续续收到面试的通知,于是开始一趟一趟往这座城市跑。车站对面那座小小的麦当劳,也数次成了我的“专店”。

面试通常安排在上午,而从我驻地到市里最合适的列车,则是凌晨4点钟抵达。虽然也可以提前一天到市里择个宾馆住下,可并不宽裕的经费和紧迫不定的时间却并不允许我这样做。于是,我成了4点钟列车的常客。深夜里,我缩在方寸硬座上睡不着,望着拥挤的车厢,脑海中浮现起宫崎骏动画片里的台词:在这个世界上讨生活真不容易呢!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列车上的暖气时不时就没了效果。第一次裹着棉衣挨过一个不眠夜后,我记住了要带着足够厚的外套,记住了在下车后以最快的速度走出车站、通过关卡、爬上天桥、穿过广场,冲破凌晨的黑暗,冲入那座亮着暖色灯光的麦当劳。

那实在是个小巧玲珑的麦当劳,有些无奈地守着“24小时开放”的承诺,却是我在一次次未知的面试前安定身心的秘密基地。

那样的夜里,我就是包下整个餐厅的VIP,喂饱我一人,也就差不多完成了整个凌晨的业绩。尽管如此,值班的服务员却并不会对我提供任何殷勤的服务。相反,她总是板着那张与电视广告里全然不同的冷脸,告诉我:汉堡没有,蛋堡没有,鸡块没有,薯条没有……

哎,她一定不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爱她:我宁愿在凌晨的时时刻刻里都有她以冷脸相陪伴,也不愿再有一分一秒被车站广场上那些不怀好意的黑车司机以笑面相纠缠。

麦当劳里,通向洗手间的门边凌乱地堆放着桌椅。大概是不想被往来的旅客当作免费公厕吧,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在桌椅间开辟一条容纳我通过的小道。一回生二回熟,我晓得了在这样做时尽量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晓得了被她发现时回敬以温柔又光明的表情,毕竟,她把桌椅堆过去也挺不容易嘛。

解决了生理问题,我才会来到柜台边向她点一份热巧克力,带着这份暖乎乎的东西找个座儿,把厚外套铺上桌,在赶赴面试单位之前补个觉。将睡未睡之时,我的一部分脑细胞还在运作、在思考:麦当劳里什么东西这样嗡嗡作响、不断不休呢?是空调、是操作间、还是甜品台?想着想着,就带着一些忐忑、一些疲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个又一个清晨,一直攥在手中的手机震动着将我叫醒。睁开眼时,我总会禁不住再一次感叹自然的神奇:两个小时前还一片漆黑的窗外,已是朝阳初升、温暖绽放,光明得好像前一个又冷又黑的夜晚从未存在过。

小小麦当劳也迎来它并不十分热闹的早高峰,一份蛋堡就能填满我没能完全休息好的胃,虽不算最佳的状态,却让我拥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新一天的面试和抉择。

回忆里,已分不清最中意的是哪份食物:是唯一还热着的巧克力,是当晚剩下的水果派,是永远也没有的薯条,还是那份小小的、小小的蛋堡呢?

仿佛都是,也都不是。没有特色的快餐食品终会在我脑海里渐渐淡去,服务员不太耐烦的面孔却让我时有感怀:她永远不知道那时我多么爱她,在一个陌生又寒冷的地方,她所代表的熟悉与温暖正是我所祈求的。每一个清晨,我走出她的麦当劳,就好像告别自家,奔赴下一个机遇。

春初的时候,我离开她和她的麦当劳,再没有回去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会有每一个阶段的际遇,赶在这段际遇模糊之前,以笔作注,记下她,记下蛋堡,记下这凌晨里的麦当劳。

文  秋心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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