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温度

天寒露重,冬日绵长。棉衣裹紧,还是免不了手脚冰凉。这个时候,只要有一点热的东西捧在手心里,都觉得是上天巨大的恩赐。于是,你开始想象眼前有喜人的热气氤氲出现,例如食物的热气腾腾。

冬日的食物,它该是怎样的呢?热,有热气,大概是最基本的条件。然后你在这漫漫深夜,开始了一系列奇怪的设想。你想象放学后走到东四路,路边有戴着厚手套挑着秤杆的老伯伯在卖烤红薯。路过的同学被放在旧油桶改造的炉子上的红薯吸引,三五成群买了一些,捧在手心。掰开然后透出与这阴阴的冬日不太相称的明亮的橘黄色,然后在热气膨胀出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软黏腻,又烫又甜。幸福感自然而然地由心而生。不过很可惜,你不爱吃甜食。你微微一笑,想象他们幸福的笑脸,默默走过。

热气,你想,你想到了家里。冬日里的晚餐,最幸福的莫过于一顿火锅。熬好的牛肉汤,与南姜的呛味水乳交融,在锅里咕噜咕噜地冒泡。这个时候,你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静坐在旁边,看着肥厚的牛肉在咕噜咕噜的气泡中有节律地颤抖。一揭开盖子,一股子牛肉香的热气直冲天花板,父亲在旁边开始涮各个部位的牛肉。他涮了很多牛舌,然后往你的沙茶碟子里夹了大半,他知道你爱吃。你开始就着浓香的沙茶酱,欢快地吃起牛舌,顾不上它刚出锅热得烫舌的温度。

冬日里的火锅,怎可少得了西洋菜和酒。大把青翠的西洋菜下锅,不一会变得软塌塌,捞起来,浸了牛肉汤的西洋菜清脆爽口,有着一股独特的清香。许多西洋菜纠缠不清,你顾不及了,一把塞进嘴里,鼓着嘴艰难地咀嚼,母亲在侧旁,说你吃得像猪一样,然后帮你往碗里又夹了一把西洋菜。肉菜吃完,剩下火锅汤底,这个时候酒粉墨登场。家里的酒种类很多,除了常规的红酒白酒,还有母亲自己酿的桑葚酒、荔枝酒、龙眼酒、梅子酒,以及别人家给的娘酒。酒本是冷的,你享受的并不是喝酒的畅快。母亲帮你倒上一茶杯的红酒,你抿一小口红酒,立马往嘴里送入一勺掺了各种味道的火锅汤,让这汤汁慢慢滑入喉咙,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一茶杯的红酒,能让你喝上一大碗汤。这种饱腹后的温暖与满足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遇上夜深肚子饿,你可能会冒着冻鼻的寒风走下楼,寻到并不明亮的小巷子里,你知道那里到深夜两点还会亮着的,是一家从你出生开始就开到现在的肠粉店。卖肠粉的大叔,从三十几岁的壮年到如今入知天命年,容貌倒也没有改变,只不过头发的颜色有了点变化。但是他的动作依然利索,在冒着热烟的肠粉炉子旁,灵活地换着炊肠粉的贴抽屉:刷油,倒浆,加菜,敲蛋,铺肉……然后“跐溜”地把铁抽屉塞进炉子里,又换出另一个空的抽屉出来,重复一样的动作,并且吆喝:“你们要加什么菜~!加火腿鸡蛋吗?带走在这里吃?”  

旁边的老板娘,则在淡定地收钱、装盘、浇汁,端炖汤……你吃肠粉,不爱加鸡蛋,最喜欢的就是加韭菜,原因是,他们是绝配。你端着一盘浇了卤汁、蒜头朥和菜脯粒的韭菜肠粉,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三下五除二地消灭了盘子里的东西,连汤汁也不剩,嘴里还萦绕着韭菜和汤汁的香气。你满足地吃完,呵出一口热气,在这冬夜里结成霜。“好的汤汁是肠粉成功的一半。”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确实有道理。你吃的这一盘肠粉,它从五毛钱,到一块钱,再到如今全城最便宜的两块钱。这家店的店面在慢慢扩大,或许,你下次回家就看不到它了。大概店铺外面会贴上写着“此店已迁至XXX”的红纸吧。

冬日里的食物,不管是刚出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是咕噜咕噜响的火锅,是寒夜中冒着烟的肠粉,亦或只是一碗里面放了酱油与生橄榄的白粥,它们都有着独特的温度与香味。它们像棉袄,在这冬日的漫漫长夜里给你慰藉,用记忆把你裹紧。它们像你此时如果在家时,应该捧在手心的一碗热汤,浓香四溢,让你回味无穷。它们像长镜头,承载着时光的长度,将你拉往过去,看看童年,看看亲人,看看你熟悉的一切。但是你最终还是会回来,然后发现,你爱的这些食物,不仅仅是因为它们的温度。

文  盖盖
图  calltheambulance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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