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可说。醉于酒,又有太多可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酒才醉。我从来没有喝醉过,只喝吐过三次。
第一次是上大学的时候,喝了大概半瓶的红酒。我清楚记得那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因为第二天是我最喜欢的六一儿童节,然后再一个月放暑假,再两个月开学后面临重新分配寝室。我们那一届比较幸运,住的是新公寓,崭新崭新的,四人一间,上床下桌,有阳台,墙很白——接新生时学姐送我们到寝室,一边羡慕地说阳台很好晒被子,一边淡定地说她们旧宿舍楼里有老鼠——当时,我们这些新人根本无法想象她口中的旧宿舍楼,光听“老鼠”二字就够起鸡皮疙瘩的了,倒数第二个到寝室的是一个从工科系读了一年降级转系过来的妹子,她向我们证实了学姐的话。
四个女生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吧。大一课少,印象里除了上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吃饭、睡觉、打牌(学打牌)、逛街、看小说、看电影……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转系的女生搬走了。三人行,必有基情。相对来说,我和阿男走得更近。事实上,我们是从闹别扭开始,不知不觉就搅在一起……好到什么地步?我带她回去见了我妈,她非常喜欢我妈做的荷包辣椒,若干年后娃都两岁了的今天还念念不忘。人和人的情谊由片段时光堆积,经久发酵,沉淀,出香。而后,有缘聚合,也终会有离散。所以,在得知要重新分配寝室而被“拆散”后,我伤感了几分钟,并在某个傍晚路过超市的时候特别豪气地买了一瓶二三十块的红酒。
发短信把去图书馆上自习的阿男叫了回来,和寝室另一上海女孩,打算把这瓶红酒三等分。结果,只配酒的凉菜三等分了——好像有个滑溜的凉拌海带丝,细细的,和酸辣土豆丝差不多粗细,加了很多蒜末和辣椒,用筷子挑起一根,总看不到头,于是用嘴一寸寸地唆,辣得呱呱叫却很过瘾,辣了就喝红酒,上海姑娘吃得少,酒也喝得少,红酒是按照1:2:3分,上海姑娘优雅地喝了小半杯,阿男喝了一杯多,我非常“土”豪地拿着酒瓶喝了半瓶左右。彼时说了什么已全然忘记,但酒的味道记得清楚,有点甜,有点酸,不够顺滑,后来经人体内部作用变得异常酸涩。我们差不多时间爬上床,唯独我凌晨两点醒来。说不出哪里不适,睁着眼躺了半小时又半小时。就在我忍不住下床落地喝了杯温水后,一股暗流涌上喉头。好庆幸自己不是长颈鹿。
那是我第一次勇敢地喝酒并呕吐。爬上床之前没有多话,吐完后特别想找人倾诉。倾吐我内心的不舍,感概人生,大概还想别人夸夸我的豪情壮举以及其他胡言乱语。在这之前,我看过许多姑娘喝多并失控,有的抓着人说话,有的哭得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有的半梦半醒喊着某人的名字……那时没觉得这些姑娘傻气,反而觉得她们勇敢。除此之外,心里隐隐觉得喝酒是青春豪迈的印证。因为我的表现比较冷静,没有发生太丢脸的事,自然也不觉得是醉,所以没有觉得酒这个东西有多可恶,也就没有学长学姐口里念叨的“老子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第二次喝的也是红酒,分量比第一次少。07年的夏末,和同事参加北京某户外俱乐部的露营活动,在辽宁绥中,第一次遇见北方的海。北方的海与南方的海有什么不同?北方的海更粗犷么?不觉得。北方的人倒是挺粗犷,姑娘们也很奔放,海边的比基尼乱花眼。那次活动去了200多人。
关于那次露营,印象里就四件事。一则,中途高速堵车,在高速上睡了两小时后被告知要下车步行,路途似乎有点遥远,我和另外两个同行的女生一起抬行李。到达目的地搭好帐篷后,不知谁用户外专用的小炉子煮了泡面,我蹭了一点,有泡菜,有卤蛋,有火腿肠,有玉米粒,那是记忆力最美味的泡面。一则,下午大家打沙滩排球和游泳的时候,我全身盖着薄毛巾毯(除了脚丫子)左手支着日常用的遮阳伞躺在沙滩上睡觉。那个午觉睡得舒服至极,唯一的缺憾是没被盖住的脚丫子以脚踝为分界线重了两个色。一则,夜幕落下时,同行的一姑娘拿出备好的圆柱形蜡烛在沙滩上摆字形:自己快乐。点亮的蜡烛映得她的脸红红的,却并不快乐。彼时不知她情伤,后来为她不值得,她是一个极好的姑娘。一则,我们仨均分了一瓶红酒。看着满天星辰,听着海浪翻腾,我忍不住群发短信骚扰了那个点还没睡的人们。那一刻的美好我想和他们分享,不过他们大多都以为我喝醉。打电话给阿男,她也问是不是喝多了。另外两个姑娘也觉得我喝大了。彼时想大家真无趣啊。一则,第二天六点醒来,借用旁边民宿的厕所,待了大半个小时,先麻了脚,后空了胃。略洗漱后,在海边蹲着发呆,细沙清凉,海水扑腾着向我袭来,但都死在了大脚趾前方33公分的沙滩上。那个早晨,没有暖胃的白粥,也没有关怀的热汤,特别想念我妈,想念远方的某个人。
后来同事说那晚喝的是赤霞珠,她最喜欢的一种。我对红酒没有研究,只有舌头最直接的感受,好喝或不好喝。那晚的酒好喝。就着繁星和大海,酒也变得深邃晶亮,入喉后在身体里蔓延开放,结出许多红色透明的小泡泡,悠哉地游走,快乐地碰撞。
第三次是拜倒在腹黑的客家米酒上,就若干天前的事儿。米酒嘛,无论是名称还是色香味都给人以百分百小清新的感觉——甜甜的,很好喝,看似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后劲什么的对于我这种“一口红”来说,相当于秒杀。
索性是在朋友小猪的家里,桌子上除了玻璃瓶装的颜色深浅不一(年份不同)的米酒,还有她嫂子准备的客家小菜豆干、咸笋、酱鸭,以及现煮的芋子饺——芋子,一种小个头的芋头,在客家人所在地区是极为重要的农作物,农谚有云“番薯芋子半年粮”,芋子既是主食也是菜蔬。和传统面点不同,人们说的三鲜包的“三鲜”为包子的馅料,而芋子饺中的“芋子”却是制作面皮的主要材料。芋子带皮煮熟后,去皮捣如泥,与番薯粉、适量精盐混合,擀成面皮,和饺子皮类似,又更粘软些。芋子饺的内馅则比饺子馅丰富得多。客家人喜欢的笋(干)丝、香菇、萝卜丝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就是瘦肉、虾仁和葱白等。小店里煮的芋子饺有清汤,并洒了葱珠,是比较南方的清爽吃法。小猪家煮出来的却有点北方,没有汤水,直接在一大盆芋子饺上浇生抽和些许醋,外皮滑、鲜甜、丝丝酸,内馅比小店的饱满许多。一口一个,刚刚好,心里突然有个声音说“这大概就是知足的小幸福”,忍不住就多喝了几口米酒。
嫂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和我们说:“没关系的,喝完了直接去睡觉。”古旧掉漆的红色雕花床,有薄纱帷幔,睡三个人都有余,我一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夜里还好,凌晨五点的时候突然就醒了,于是必然地重复了以往“喝醉”后的经历,并且是双倍的经历。
一直到转去另一个县城的长途汽车行驶上高速后,一阵阵的风把我吹得和蛇精病差不多,两吐两拉后昏沉的状态才稍有好转。所以,客家米酒,我记住你了!
细数下来,似乎每次喝酒都是在夏天。毕业是在夏天,第一份工作是在初夏,去到新的城市是在夏末,和朋友相约出游是在仲夏的海边……大概夏天是最适合看星星、喝酒、闲扯、出走的时节,又或许夏天会产生一种神秘的力量让人变得活跃。
夏天的酒,从来没有喝醉过,是因为不会喝酒,喝多也多不到哪儿去——工作应酬也好,有时朋友饭局也好,从来也没举杯过,这偶然的“喝醉”和必然的“喝吐”只是友情概率事件。
图&文 雷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