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鲍参鱼翅到咸菜小粥,皆是能轻而易举牵动人神经的东西,味蕾的记忆既敏感又顽固,一旦被挑起,咸香酥辣的封印就在即刻间被揭开,回忆的潮汐安静地、有力地,一次次漫上心头。
对于呈给家人、朋友的食物,中国人似乎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十几载的求学生涯里,我甚少为母亲留下墨迹,只因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描摹出那双细细剥葱蒜的手,能否勾勒出那对里里外外搜寻小鱼刺的眼睛。终究是功力不够,我只能强忍着、不着力地把母亲晕染成一个日日、月月、年年为全家人洗手作羹汤的背影……做给家人的食物马虎不得—-这是全天下掌勺人的信念。于是,就连一锅简简单单的肉汤也变得繁琐起来,从起床赴早市精挑细选、在锅边耐心撇去血水,最后静待沙煲里传出的香气熏满了屋子内外,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费尽心神、暗含情意。正是知道有这些舍得花时间、花精力的人存在,我才敢相信即便是在快餐时代,各地的风味小吃也不曾消失过,它们只不过是悄悄地从餐馆里迁到了家里的饭桌上。如若没了家里的那个人,还有谁愿意为我做细细的手擀面、做裹着糖霜的反沙芋头?还有谁会在每个清晨为我摆上一桌子的古早味?
当头发花白的老华侨坐在家乡市场简陋的小摊上,一口气吞下四碗面条后老泪纵横时,我才知道,原来,食物是能让人落泪的。重新踏上故土,自闻见那摄人魂魄的香味起,思念就开始发酵。它先是被一丝丝、一缕缕地捏了起来,等到大盘小碟聚满一桌后,思念便接了地气,像毛茸茸的线团般撒开腿向前滚,越是在后面用力阻止越是不受控制。而此时呆立在饭桌前的你我,就如同那只闯了祸的小猫,呜咽着,无从下手。大概很多年以前,在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抽象而模糊的乡情已经浸润在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所以当味蕾触及食物的那一刻,味道直达内心深处,旧时光的记忆便苏醒了。
我一直都觉得饭桌上有一种很是微妙的人情味。一饭一传奇,那食物牵扯出我们本能的爱,教人去追忆,去怀念,最后替我们构建起最亲密的美味关系。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能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便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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