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还是一个齐头帘齐肩发的初中女生,整日思考的最多的无非两件事:怎样应付变态班主任以及中午吃什么。显然,后一件事想起来更令人愉悦。每天中午有45分钟的午餐时间,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打响,就会看到大批身穿灰色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校门觅食。我所在的中学附近高端如武汉天地,市井到偏巷冒菜,都应有尽有。我最常去的是一家小到没有座位只能外带的面店。
出校门、穿过两条巷子、右转、上两级台阶,就是那家面店啦。面店是封闭式的,只有一个小门供老板出入,格局与卤味店类似,开放的小窗口缀着一排白色木牌子,上面写着种类和价格,除了最普遍的原汤面和热干面之外,这家店的特色是老板的自创面条,也就是说这些面条在别的地方吃不到,诸如“土豆牛腩汤面”、“土豆鸡块汤面”以及我最爱的“咖喱鸡丁拌面”。咖喱是头天晚上熬好的,内里有鸡丁、玉米、黄瓜、青豆、胡萝卜,其实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咖喱,因为并没有咖喱味,使其浓稠的主要成分是番茄和番茄酱。但不管怎样,这样高色彩饱和度的酱汁盛放在透明的塑料大方盒里还是很诱人的。
老板抓起一把碱面丢进滚水里烫熟,捞起,盛入纸碗,再拿一把大瓷勺舀一大勺酱汁浇在面条上,最后拿起大铁勺舀半勺铁桶里的牛骨汤均匀地浇进碗里。我接过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好友一起走出店门,好友不吃面,我便一边拌面一边与她往街对面的快餐店走。老旧的人行道总会有些坑坑洼洼,她怕我摔倒,就一只手托着我的胳膊慢慢走,有她的加持,我就更肆无忌惮地拿着筷子专注地拌。即使一条街掺杂着各式食物的味道,我手中这碗面的香味仍是最具冲击力的。
面差不多拌好,就到了好友常去的快餐店。快餐店有两层,我们通常坐二楼,一般是我先去楼上占好座位开吃等她。用筷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面条很弹牙,味蕾最先感受到的是番茄的酸和甜、咀嚼几口又有牛骨汤的暗辣和鸡肉的鲜,吃完一口面条,再夹起几丁鸡肉或是玉米,青豆和黄瓜的份量最足,吃了酸辣甜鲜后再吃点清新的十分爽口。
二楼其实是个阁楼,一座木楼梯将之与一楼连接起来,上楼时就算把脚步放到最轻回响仍很大。我听惯了好友的脚步声,不用回头都能分辨出来。她坐到我对面,拆开筷子开始吃她的饭,安安静静的。我不说话,她也埋头认真吃。面越吃越少时,酱汁与汤就完全融合了,而面也充分吸收了汤汁变得更有味道。阁楼的空间很逼仄,天花板上白炽灯照着,有些泛黄的墙壁上贴着那时少女们喜欢的飞轮海、SJ的海报,进餐到尾声时,我们会稍微放慢节奏,不仅仅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于是旁边女孩们的欢笑、八卦开始进入我们的耳朵,听到一些我俩也略有所知的八卦时,就会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和微笑。
面是最管饱的,我的饭量本也不大,吃完这样一碗会有些撑。正好,这一条街除了食物多,还有一家家女孩们最爱逛的文具店、饰品店、书店。我们便慢悠悠地随意逛着,一开始并没有购物的计划,可往往出店的时候手里就拎着装着笔、本子、头绳的小袋子。有时还要去书店买本那时女孩们最爱看的《最小说》,一路翻着,挽着好友的手臂往回走,要是时间还多,就去奶茶店买一杯茉香奶绿,清甜的味道与刚才的拌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距离最后一次吃拌面最少都有四年了,这之后我再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这样的做法,后来再回去寻味,那家小小的店已经不在了,很失落,但这世上的好东西往往是有期限的,会消失才会有人怀念。好友也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去年偶然见了一面,但之后并没有更密切的来往,我现在想起她,很感激她当时对脾气古怪的我的包容。那时我们都是纤细的少女,挽着手,度过最敏感的青春期,现在两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过往便像再也吃不到的咖喱拌面一样,让我在日常奔波的间隙能停下来怀念——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文 安畦
图 Steven Depolo 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