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儿

夏天猝不及防地来了。前一个星期还是湿湿蒸蒸的感觉。下一个星期便是毫不打折的如火的热浪包裹着南国每一寸土地上的一人一物。

市场的水果虽然一年四季都有,但四季中当季的南北水果都能第一时间摆出来。今天居然看到了北国现时正在上市的杏子。面貌式样与北国的并无差别。只是要挑选几只好的,还是有点儿难度,或许是经了长途跋涉的缘故,每一个杏子的身体上皆有轻微的受损。但毕竟是儿时的食物,况是在异乡,买一点归家尝个鲜吧。

杏子买回家,认真洗了存于冰箱,先美美地睡个中觉。醒来后便有甜甜少少带一点儿酸味儿的杏子等着我了。

但睡醒后的情形却让人大失所望。杏子倒是杏子,果肉太硬不说,吃起来酸涩难当,说实话实在不能把她的外表与她的味道联系在一起。今天我用到酸涩两个字,不知各位听众体会到的可是我舌尖的味道。“舌尖上的中国”喜欢用“软糯”二字来形容食物。“糯”字让我想到糯米。虽即少吃糯米,但也能想到它的粘性,还有一点儿微微的甜的味道。这只是我个的感觉,不能尽述其味。

早上读汪曾祺老先生的书,老先生称,书名定“知味集”,其实是定大了,因为食物的味道描述不出来。他说在海南吃到一种泥蚶,觉得极好,朋友便问是什么味道,他便努力回忆,后来说是鲜、嫩。听者也只能自己体这两字的味道吧。南方人形容汤极好喝,会用到“鲜甜”二字。但鲜甜到底是什么味道,也无法描述出来的。而我,至今仍弄不明白“鲜”在自己的舌头上的定位。吃了美好的食物,又不能说出其味道来。有时只能像观戏的群众一般,附和旁边的食客喊一声好。

家乡的杏子酸甜味儿,且是沙的,果肉稍捏即开,内核可完整取出,两口便是一个杏子。但要我说到沙的感觉或味道,真是不可描述。好像对一个陌生人比划自己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工作,他会做什么,或者有多大名气,都不能在别人眼里构出一个样子来般。味道也成了极私密的体会,说一种东西好吃,也是因人而异。

南方人把我家乡说的“沙”称之为“粉”。两个字形容同一事物。意思大约不会相差太大。但若是让两个地方的人用同一个字来形容这种感觉,却又觉太不妥了。因为这两个字若是用当地语言说出来,便是严丝合缝的贴切,而若是用普通话或其它任何字眼皆觉不合适。

四川“老太婆摊摊面”在收徒。徒弟需要上交煮好的面。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在吃完一碗面后,会点评几句。她们做面成功,心得自然是有的,请她品尝出的面点,想也不差,但老人家说这里差一点,那里还不行,想徒弟未必能领会得到。做饭,煮面,或调味儿,大约也是需加以时日的不断地修正吧。至于味道,我坚信,那是学不来的。往后若那徒儿真成了大气候,自己也开一面馆,也只是徒儿的味道赢得了食客,而不是师傅的传承。

这大约也是“众口难调”四字词语的来源所在。不要说上百人的食堂大厨了。就是家里的母亲,一家几口人的饭。每天就这几个人,大半辈子做下来,难免还是会有儿女哪一天在餐桌上噘起嘴来,说妈妈的手艺变差了。

自然不手艺变差了,只是今天饭菜的味道不合他的口味罢了。世同此理。

一个北来的杏子竟引得我发了这一篇小文。其实,在北国也有南国的水果在卖。记忆中在家乡吃过一次柚子,从外形上看并无不同,但开了吃的时候,才知南国的柚子才是柚子的味道。但在北国,鲜有人尝过真正柚子的味道。吃过之后,便觉其味道不算太难堪。在我则是觉其苦而粘,实是难以下咽。原因正是在南国生活了几年,吃过真正意味上的柚子。

文  杨燕妃

图 Juan Antonio Capó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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