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十多年不吃汤团,只要有人提醒是冬至,我总能隔着几百公里闻见我家经红糖熬制后那绵软的糯米香。
一锅滚烫的清水,倾倒进两捧白棋子,待那水始稠,比白棋子轻盈得多的小脸小脑袋糯胖圆子上下跳动,顶着仙气旋转儿,加一半白糖,加一半红糖,一锅带着特有敦厚颜色的冬节圆关火大吉。
妈妈要趁着这热气,盛起五个小碗,也或许三个,去摆在应该摆的地方,先敬神明。她做得那么利落,使我们一下子就能往自己的碗里装上新出锅的汤圆。
我从小都不爱甜食,但无论是汤圆也好,芋泥、薯羹、绿豆爽也罢,新出锅的头半碗总是出奇地好吃。而且冬节圆不吃是不行的,吃了才算正儿八经地过完这一年,正式在你的履历上盖戳了。
吃了圆就算大一岁。掰起指头算得清年龄的,多一岁自然是大件事,可潮汕人不论男女老幼,这一岁通通都看得极重,三十出头的大嫂也不因此感叹青春将去,这说明我乡我民自古即将活着当作最好的馈赠。所有体验过这一年来冷暖凉热的生命,在又一年冬至时,都值得高兴。
记得爷爷有一年贴的对联有“天增岁月人增寿”,活着,多么庄严的事,与天地同老,所以,昨日之逝也好,今日之始也好,我们要食圆盖戳,与万物对证。
自从到外地上大学,就没有按时吃过冬节圆了。就算心血来潮专门去买来吃,也是吃一粒凑热闹的意思,连解个小馋都不算。
所以除夕时,妈妈总会神奇地端出一碗自己做的汤圆要我们补吃。这冬节也过得太长了,不知这圆怎么坚强等待我这么久的?
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妈有次故意留了一盘做好的冬节圆晾在二楼,可能是突发奇想认为新煮的汤圆比老火的好吃。好笑的是三天后这汤圆根本煮不熟,在寒风里经北风吹过的丸子变得像石头一样。
专业范围内的事,老妈这样的人物也能出那么大岔子,使我从此不敢乱信权威,并且后来偶发些不伦不类事件,我总要在脑海里向我妈致敬。
现在,她总算学会了把糯米粉收藏好,要吃的时候再现做现煮,我也就年年躲不脱除夕吃冬至圆的命运了。
记忆里,冬节最温馨的一个环节却跟吃无关。潮汕平原家家户户在冬节前夜围炉梭圆的情形,想来差点热泪盈眶。在成百上千的潮汕馃品中,梭圆的简单易做名列第一,使它成为唯一一项不拘年龄男女皆可参与的亲子游戏,就像大一岁的宣誓和承诺,一家老幼围坐一起一共揉搓出一颗颗圆的夜晚沉淀了无须明言的安全感、足以抵御一切未知的安宁。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冬至爸妈是自己梭圆吃呢还是在超市买现成的?没有我们在身边,搓一个圆会念我们一句不孝吗?吃汤圆团圆的愿望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实现了。
真难怪我妈每年都要留一碗冬至圆过年。
文 风不萧
閩南人路過。有著同樣的鄉土記憶,讀來倍覺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