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参加中学毕业20周年聚会,感叹「见面不相识」之余,说起当年种种荒唐事,居然一大半归结到「吃」上。彼岸的「那些年」,各种青春热血剧情;我们的「那些年」,铭刻下的却是人间烟火、油盐酱醋。
高中时,饭总算是吃得饱,只是一味地馋。早上分明吃过一大碗葱花飘香的肉臊酸辣面才出门,单车骑到校门口,看见早点摊上刚烤软的饵块、还在油锅里冒着泡的油糕,口水瞬间泌出来。兜里若正好有那么几毛钱,免不得就砸那儿了。糯软饵块刷上甜辣酱料(若再多有几毛钱,还可以加肉)、包上香脆油糕,持之大嚼,乃是早操前一大乐事。
在宿舍划拳争大肥肉吃,三年里统共没多少次。正常吃食堂之外,去苍蝇馆子打牙祭,炒盘猪肝滚个汤,胃口大的吃两、三碗白饭,十数元的消费,已算奢侈。要好的兄弟凑板凳脚,个把月吃一次,添点油水,还说得过去。
兄弟吃饭不能不喝酒。散装苞谷酒闻着香,喝下去从舌尖烧到胃里,顶得心气上浮,拍桌子讲的都是掏心窝的车轱辘话。理想啦人生啦,都不是谈资。谁谁谁跟某位女生的小暧昧,要趁当事人在场,爆它个底儿朝天。
酒劲上来,杠头对阵。一个说,我骑单车双手不扶把还能眯一觉;另一个说,我骑单车去买碗米线,双手不扶把,原地保持平衡,吃完都跌不下来。不小心牛吹大了,招来一阵嘲笑、三杯罚酒,还瞪眼睛不服气,兀自坚持要出去「骑给你几个龟儿看下」。
不知怎的,突然就高考结束,突然就放了榜,你与你熟的同学不熟的同学突然就散布到全国各地。假期回家,每晚在每个城市与乡镇都有的那条「馋嘴街」厮混,有无数的大小聚会要参加。在春风沉醉、夏日炎炎、秋风送爽、冬雪袭人的每个晚上,食肆开门,小摊也摆出来:烧烤、炸洋芋炸凉粉、串串、面条米线……油烟从许多个炉膛中、许多面铁篦子上、许多口油锅里游荡出来,由街头逛到街尾,又在街道上空驻留。
小方桌、矮板凳,流水席就这么摆起来。烤牛肉串一块钱一把,白菜馅儿的锅贴只要五分。自食不知味的各种「外地」回归,见谁都亲。只要同过学,对上话,坐下来添双筷子,吃几口聊几句就走。一样是散装苞谷酒,一样的烧灼感,打个嗝儿,回味里却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离愁与憧憬。
喝醉了睡一觉,醒来,收到毕业二十年聚会邀请函,愕然不知所以。飞过去,两天的聚会,竟然还是喝的塑料桶散装包谷酒。还没开席,就桶盖喝一口,烧得堵在喉咙,堵住了很多话,没有再说。
文 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