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上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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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说另一家泰国酒店的菜色。

当天和公关见了面,直接就去餐桌上边谈边吃,这是极合我意的,皆因我已饥肠辘辘。点餐时,公关对侍应说了一句:“你知道的。”然后侍应便明白了什么,不再问了。我很好奇这个“你知道的”到底是什么。我在菜单上逡巡,随便点了一些,但是上桌的并不怎么样。倒是公关吃的那一份感觉很诱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隔篱饭香”(粤语俗语,指总觉得别人的最好)的心态作祟。

第二天和主厨见面,终于一尝公关的御用菜品,着实难忘。

至于这个菜叫什么名字,我现在也忘记了。我姑且叫它“面包上的盛宴”。我是一个面包爱好者,厚芝士伺候的蓬蓬的面包底座足以让我垂涎。以香茅叶串起的虎虾立于面包之上,这的确有点过分。过分的是绽开的虾肉被淋上香汁,夹杂着芝士香气阵阵扑来,简直让人无法直视。柠檬片是必不可少的。泰国人说,可以食无鱼但不可无柠檬。不过这里却没有用上泰国人常用的青柠檬,而是选用黄柠檬。青柠檬尖锐浓烈但是香味较淡,倒是黄柠檬能衬上这道菜,使之不至于太刺激,不会破坏整道菜的平衡感。

切下一块面包,抹上厚厚的黄油,再将虾肉、配菜一并送进口中。芝士刚想在口中送你一份肥腻感,却被虾肉和配菜打住。老虎虾肉质鲜美,弹性十足,每一次的咀嚼都能迸发出海鲜独有的鲜甜。蘑菇、圣女果干、木瓜粒、芹菜粒、金针菇还有香草叶混合微煮,清清爽爽。一口面包虾,一口杂烩配菜;一口丰腴口感,一口清新调剂。配菜余热融化了芝士,渗进面包和虎虾后进食更佳,口腔里的香醇不断翻滚。此刻来一口香槟就最好了!

豌豆,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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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树木,因其「无用」而得以长寿。各种食材,因其「有用」,而被人们拿去祭了五脏庙。非但如此,在入口之前,有些食材还被磨灭了本来面目,死得不能再死。云南小吃「稀豆粉」,就是一例。

此物乃是将干豌豆磨碎成粉状,以凉水散开,放入少量姜粒,文火慢炊,沸后再用竹筷不停搅拌,直至粘稠如糊,即以大碗盛出上桌。吃法:加入辣椒面、花椒面、葱花拌匀,另抓一把烙得通透的荞面皮丝撒上,辅以用米浆裹土豆丁炸成的油糕,溜碗边扒拉吮吸。土豆、豌豆均具异香,制成油糕、稀豆粉后,一个酥脆中裹了软糯、一个厚稠里透出甘甜,又有辣椒花椒从中挑拨,舌尖上登时五彩缤纷,直像是除夕夜里放了串五千响的鞭炮那般过瘾。

在我的故乡昭通,油糕稀豆粉只在早餐时分供应。口碑好的摊档,能引得食客跋涉数里、穿越半个小城来排队等座。幸运排到的,扯直嗓门「一碗粉多放荞皮、两个油糕」,三分是点餐,七分是炫耀。至于那埋头享受稀豆粉的,却已不顾身后等座的人,吃了个稀里哗啦。

而粉身碎骨再化身为糊的豌豆,在这稀里哗啦的清晨奇响中,已向死而生。

香气记忆人的烤茄子

我是香气记忆的人。每当闻到一股孜然香气,就会回想起大学的时光。以前宿舍有一位室友很爱临睡前叫几串烧烤外卖,可大家都已经漱口准备就寝了。于是我们都在孜然香气中睡去,而我还是睡在她的上铺。现在如果想吃,就会动身到学校北门吃几串。不过纵使满足了口腹之欲,也无法回到那时那刻,那情那意。

学校北门的那一家烧烤档是川渝风味的,卫生条件那些你就不要挑剔了。烧烤本来就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要卫生干净要健康长寿就不应该踏足这里。吃串串烧烤图的就是蒜香孜然麻麻香,啤酒下肚陪衬的刺激。这一家烧烤檔很人性化,会问清楚你要多辣多咸,不够味也可以翻烤只要君吃得心满意足。我的必点款是烤茄子。

烧烤档的烤茄子不需要烤箱的预热等婆妈的步骤,直接剖开往上一扔让它变软。潇洒间撒上蒜蓉等已经蓄势待发的调味元素。炭火上的蒜蓉肆意地散发香气,浓烈但不刺鼻,只想赶快端到面前。待茄子软得差不多,师傅会继续将茄子摊得更开,直到最后展开成一平面,整整的铺满蒜蓉。香油一抹,孜然粉、辣椒粉再一并撒上。上桌前的葱末是装饰也是必须,将那些欺人太甚的香气推至高点。不需要将茄子烤得过软,否则筷子由上而下撕扯茄肉的动作难以实现。大啖一口,香、辣是纯粹的,有一种“我们不过是想吃蒜蓉”的错觉,仿佛茄子只是承托蒜蓉的载体。但香、辣也是其次的,没有茄子的软绵也衬不出蒜蓉的芳香,它们不能分开,且是最佳的组合。

其实,如果放一点心思,在家也能做这样的烤茄子。不过它的香气不那么浓郁了,它的味道不那么合口了,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也好像没什么不对。

香气记忆的人,还需要拿回忆作食伴。

菌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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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先生曾撰文大赞作为食材的云南野生菌。可惜的是,以前去云南不方便,只有望文兴叹的份。更可惜的是,现在去云南倒是方便,野生菌却也稀罕起来。

野生菌是典型的季节性食品,雨季才有,真是应了「不时不食」的古语。现在也有速冻的,若不是想吃的厉害,还是不要碰的好。

能人工培植的食用菌类,不算很多。最好吃的菌,至今没有办法人工培植。松露即是一例。《舌尖上的中国》提到的松茸,亦是一例。除了松茸,云南还有其他鲜美的野生菌类。其中,鸡枞可能是省外朋友比较常听到的,类似的还有牛肝菌之类。

我个人比较喜欢吃青头菌。青头菌肉厚味淳,最宜与蒜片、青椒同炒。高温之下,会渗出粘稠液体,至为鲜美。香港经济腾飞、房地产与股市同时急飙那些年,港人爱上了「鱼翅捞饭」。其实鱼翅没什么可吃性,好吃的是那盅千锤百炼得来的浓汤。青头菌就不一样,菌体足具弹性的口感,为汤汁捞饭增添无上乐趣。

人工菌也并非完全不可吃。比如茶树菇,竖向撕开成两、三条,覆以上好云腿,沸水蒸上十分钟,就是一味好菜。菌体吸收了火腿咸香油脂,又有嚼劲,真是比广东「频伦鸡」更方便快捷的菜式。

野生菌爱好者,最好不要到野外自己采摘。听说有一种菌类,外貌平平无奇,味道鲜美,只是含有某种神经毒素,食用者往往大笑不止,至死而已。这算是菌的喜剧,可就是人的悲剧了。

每一种咖喱都有它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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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公司派遣我出差到泰国,有幸住了好几家酒店,尝了酒店的招牌菜。但是回来写书的时候并没有用上这些美食数据,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好像憋了一肚子话儿没处说去,胸口闷得慌的感觉。有了这个机会,我感觉这些美食不应该沉底,至少也要说出来让人知道它们是存在这个世上的。

在泰国落地后,我们直奔码头,再搭一趟快艇到几十公里外的小岛上。第二天约了主厨见面,尝尝他的招牌菜。未料,从厨房走出的是一位德国人,来泰国很久了,但说话还是有浓浓的德语腔。但和一般德国人不同,他挺幽默而且乐于分享自己的菜式。

满心欢喜想要吃个什么海鲜大餐,却端上一碟咖喱大杂烩,德国人说这是咖喱三重奏(Trio of Curries)——着实是失望的,但安慰自己,第一餐还是尊重一下泰国文化吧。红黄绿咖喱在泰国餐桌上永远都少不了,可偏偏越普通的材料才越显功夫。德国人解释,每一种咖喱都有它的脾气,不是任何材料都可以讨好它们。

将三种咖喱分别盛装在三个长方形的小盒子里,色彩丰富得好像调色盘。每个格子都内有乾坤:绿咖喱配合椰奶,薄荷叶熬制,配上青豆、茄子。绿咖喱的死忠伴侣永远都是椰奶,鸡柳是配角,新意在于青豆和茄子的软绵口感,吃一口满嘴芬芳。红咖喱则和鸡蛋虾仁混炒,食材有够普通但胜在红咖喱煮得极够火候,带出虾仁的鲜美。那海洋里的虎虾个头大,本身肉汁就很鲜美,红咖喱只是一个陪衬,锦上添花罢了。

比较让我赞叹的是黄咖喱的处理手法。与水果为伴,菠萝切粒,提子剥皮切半,爆炒猪肉丝混合微煮。黄咖喱外柔内刚,辣味由喉咙窜到鼻腔,由嗅觉上鲜辣化为口腔的浓烈刺激,爽!以前我非常排斥烹煮水果,感觉吃不到水果固有的天然滋味。不过当黄咖喱遇到提子,我的思维被颠覆了。或许是黄咖喱独有的气味,盖住了提子的涩,只允许它渗出甜味。说得毫不夸张,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提子,别和我说那些巨峰提子什么的了。

现在你懂了,提子和黄咖喱原来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