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三鲜暖锅

新年还没有过完的时候,90高龄的外婆终于走完了她那辛苦的人生,吃下最后一碗白粥,去到天堂和外公团聚了。

冬天还没来得及离开,料峭春寒让人格外想念小时候住在老房子里外婆常做的三鲜暖锅。

那是冬季里重要的一道大菜。外婆的老砂锅是家里利用率最高的厨具,土褐色的陶土,内壁因为常年吸收浓汤油脂变得光滑,摸上去是那种粗糙但饱满的触感。里面那金元宝似的蛋饺、炸得酥软的肉丸、洁白Q弹的鱼丸等码得整齐,间或缠着几缕粉丝、一些被浓汤浸得闪闪发亮的白菜、油豆腐以及外婆亲手做的重量级熏鱼,盖上盖子捂一会儿,揭开时是布满整栋楼的香气。这是过年时能吃到的“完整版”菜单,平日里随便选几样搭配也能做出一道让全家人都高兴的三鲜砂锅。

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多,印象中我能插上手的好像只有摊蛋饺皮,从外婆的草篓子掏出几个鸡蛋,敲敲打打变成一碗金黄的蛋液,在大铁勺上均匀地铺一层,在点燃小火的酒精炉上转几圈,就这样一张复一张。彼时尚操持着一大家子伙食的外婆如每一个勤勉的上海主妇,准确地知道肉馅的肥瘦比例,各种调料的配比,快速而熟练地包好一只只元宝。

在举家搬离老房子之后,这道大菜的满足感也渐渐失去。草篓、酒精炉与明亮的厨房格格不入,外婆日益衰老,直到曾经精明的主妇在菜场里变得无助,不是忘了要买什么,就是拎回一袋糟烂的菜皮……

我们努力地想把这道砂锅保留下来,无奈实在无力完成外婆的手作原料,蛋饺被超市里的速冻半成品取代,虽然更大,咬开却没有饱含汁水的肉肉冲击唇齿的快感;鱼丸和肉丸换成了名目繁多的包心贡丸、芝士鱼丸,砂锅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却总好像缺了一丝鲜味。

直到有一天外婆的砂锅被熊孩子打碎,有心而无力的大人们只能将这道三鲜砂锅变成了三鲜火锅,为了让早已没法下床的外婆吃得尽兴,我们在锅里加入河虾、鱼胶、乳鸽等不菲的鲜货,外婆却也只是撇撇嘴,歪着头吃下一小碗三鲜汤拌饭,很快又陷入昏睡。

外婆走之后,即使天气依然寒冷,家人也默契十足地不再煮这锅早已失去了精髓的三鲜砂锅。

最近在追的韩剧里有句台词,说是把陷入困境的心当作饭一样咀嚼。有时候我想,在外婆长长的人生里究竟咀嚼了多少困境呢?没有答案,反正人生都是由自己来消化的。

文    周久意

煎饼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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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饼就是将五谷杂粮磨成面糊,倒入烧热的鏊子,用煎饼筢子摊平烙制而成,为汉族主食,以山东为盛,起源甚早。山东又以临沂、泰安、济宁等地较为出名。临沂一带上学的孩子有句趣话:“麦子煎饼卷鸡蛋,不给我吃俺不念。”新泰有民谣曰:“吃煎饼,一张张,孬好粮食都出香。省功夫,省柴粮,过家之道第一桩。又卷渣豆又抿酱,个个吃得胖又壮。”滕州的民谚:“煎饼卷辣椒,越吃越添膘。”还有类似“煎饼卷肉,吃了没够”等。

煎饼从原料上看,有小麦煎饼、玉米煎饼、米面煎饼、豆面煎饼、高梁面煎饼,还有地瓜面煎饼,山东济南还特制了糖酥煎饼,配以各种精美包装,成为特产佳品。

煎饼的历史可追溯到晋代,起源传说更是五花八门,我最喜欢的是传说有两个,一个是诸葛亮创制为军粮,不仅携带方便,而且曾在赤壁大战前与东吴外交宴会上展示并当众卷菜而食,引起孙权惊呼:“先生欲席卷天下乎?”,颇有政治气势。再一个是古代蒙山有一个仗义书生专替百姓作文写状鸣不平,被当地坏吏关进监狱,且只准家人送笔墨用具不准送饭,他的妻子将粮食磨成粉,用铁盘熬制成薄面饼,裁成四方为纸,将小葱剥成笔,将酱料充为墨,送入牢中,帮助丈夫度过生死难关,这个煎饼的传说透着浓浓的文化意味。

前世的煎饼在历史上是军粮、是特产,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在清代作家蒲松龄的《煎饼赋》中,作者介绍了当时煎饼的吃法:“夹以脂虞相半之豚膏,浸以肥腻不二之鸡羹晨一饱而远幕,腹殷然其雷鸣。备老饕之一啖,亦可以鼓腹而延生。若夫经宿冷毳,尚须烹调。或拭鹅脂,或假豘膏,三五重叠,炙烤成焦,味松酥而爽口,香四散而远飘。更有层层卷折,断以厨刀,纵横历乱,绝似冷淘。汤合盐豉,末锉兰椒,鼎中水沸,零落金绦。” 描写得细致生动极了。

今生,煎饼已经成了民俗的代表,在山东只有特色餐馆才能吃到精心烹制的煎饼,只有深入乡村民居才能买到非机械化生产、不添加混合物的煎饼,也只有在60岁以上的当地老人那里才能有机会知道煎饼的制作方法,恐怕年轻人很难对煎饼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和情感。

其实,我并不喜欢吃煎饼,不管什么粮食的,玉米面的微酸,小米面的偏黏,麦子面的太散,所有煎饼都很干硬,咬着费劲,嚼着伤神,咽下伤心,就像在回味过去的艰难岁月,因为这毕竟在过去叫做:干粮。

记得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煎饼是主食,早中晚都可以吃,姥姥给我卷上几根自家腌的香椿芽咸菜,抹上些芝麻酱,细细的一长条,让我坐在院里树下认真地啃吃,舅舅从公社食堂挑了好吃的菜卷到煎饼里专门留着带回来给我,生病时妈妈把煎饼撕碎泡在开水里,倒上酱油淋上几滴香油,端在我面前,幸福却也苦涩。直到长大后,回老家时偶尔还能围在亲戚家的煎饼鏊子边上,揉着被柴火烟熏的眼睛,吃着刚烙好揭下的煎饼,觉得香甜更感到难得,对于我来说,吃煎饼不是享受,只是对过去生活的辛酸回忆,对每一个吃煎饼的人都是。

但是煎饼毕竟是一种美食,有营养价值,有粗粮功效,常吃还能健牙养胃,配上现在的各种食材,如咸鱼、野菜、禽蛋甚至是肉脂海鲜,味道也是千变万化,加上手工制作复杂,也成了食尚界的珍馐美味。

民俗是文化,吃煎饼吃不出阳春白雪,但一定五味俱全,流传长远。

图&文   lice2l

恋恋小馄饨

在自己喜欢的众多小文中,有一篇不得不提——林清玄的《木鱼馄饨》。文中卖馄饨的老人敲着木鱼在小巷中穿行,如同大隐隐于市的高僧般飘逸从容。美味也在回味悠长之余显得禅意十足。但禅意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参透的,世间的烟火气倒是在生活中打个滚就能沾得一身。喜欢喝咖啡,但也自知咖啡喝多了会伤胃,倒不如一碗小馄饨冬夏皆宜,嚼着家常,喝着滋补。好吧,我承认,与其说我爱上了这篇有美食又有禅意的文,倒不如说对馄饨这种市井吃食怀着一片深情。

其实在南京做这种小吃的多为安徽人。记忆中,他们做早点的特长不只是搓麻团炸馓子贴烧饼,而是能把人人都会裹,但不是都能做好的小馄饨煮得活色生香。皮薄肉鲜的小馄饨在水里滚几下,用笊篱捞起来,用加了姜片煮成的鸡汤或排骨汤一激,小金鱼似的浮起来,洒上少许虾皮、榨菜、葱花做点缀,有时再磕些胡椒粉,便热腾腾地端上桌了。还可加点辣椒油,被勺子一打搅,红红地在汤里漾开。昏黄的灯光下,坐在长条凳子上,守着木头桌子上热气蒸腾的小馄饨,南京的大萝卜们吃的就是这样一份温暖悠然的快乐。倘若骆驼祥子生在南京,那么小说里他半闭着眼,汗流浃背伸出手去向老板吆喝“再来一碗”的,八成也是这个,不会是豆腐脑了。无论是衣着黯淡的工薪阶层,还是一身光鲜的上班族,往桌边一坐,吆喝一声:“老板来个中碗的!加鸭血!打个鸡蛋!”尔后整个人放松下来,从容地等待,或者先吃起隔壁摊子才出锅的韭菜烙饼、麻辣串之类的吃食,打打手机,聊聊闲话,岁月就在小食的热气中蒸腾。

离家最近的柴火馄饨摊,嗯,记得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开始有的。老板夫妇来自安庆,个头一般高,白净的男人,娇小的女人,原先在大院门口摆流动摊卖馄饨。每次放学经过,最爱看的就是夫妇二人娴熟的包馄饨技巧。薄薄的馄饨皮摊在掌心,一根冰棒棍(对的,一定是冰棒棍,现在才换成了一片薄竹片),舀起肉馅,往面皮中心飞速一点,手掌几乎在同时一收一捏,一朵花儿凝成了一只小金鱼。后来看武侠小说,觉得小说里所谓神雕侠侣之类的夫妻双侠,演绎起武功秘笈的流畅养眼,若幻化成现实中的烟火家常版本,也不过就是这样吧。流水般的数十年过去,妻子依旧朴实娇小,丈夫倒是闷闷地发福起来,也长得越发像颗馄饨里的荷包蛋了。盛馄饨的餐具也与时俱进,从朴实的面条碗到一次性餐盒,再到结实耐用的不锈钢小饭盆,最大碗的单价也早已蹦蹦跳跳抵上一碗牛肉面的钱。老板夫妇也从当年天天摆流动摊,到固定一隅租房做买卖,再到如今从容不迫地边出租旧铺边卖馄饨了。可是每当路过铺面,看见这对相思鸟在重复着我认为是天底下最诱人的工作时,都忍不住放慢脚步,甚至馋猫般地坐下来上一碗,不为别的,只因那个憨厚的炉中依旧跳动着红红的温暖,朴实的碗里依旧氤氲着那份不多不少的鲜美。耳边依旧萦绕着老板夫妇乡音不改的只言片语,不经意间一抬头,眼里流淌的,依旧是他们岁月间相濡以沫积淀的默契。

网上常说人生就是个杯具,餐具,各种谐音,各种慨叹,不禁跟风调侃一句:人生有时候也像个餐具,还好里面飘着几颗小馄饨。可惜老板也有回家过年的时候,到时侯小扣柴扉久不开,连餐具都不见了。哈哈,不如归来吧,继续我幼稚的陶醉。

文     小益

图 Blowing Puffer Fish 循CC协议使用

一碗红油面的幸福

由于离家比较远的缘故,短短的清明小长假不足以支撑想回家的念头,回了家的友人,给我寄了一小箱“奥灶面”,尽管是方便面版本,也没有浇头,但是足以让我这个红油面的忠实粉丝好好激动了一把。 

红油面,是奥灶面的一种,奥灶面分为红汤白汤两种,大多数本地人偏爱前者,面条是用精白面加工成龙须面,是我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细面,配以各种浇头,有排骨、爆鱼、卤鸭、牛肉等等,种类繁多,任君选择。而“奥灶”两字的由来,更是因为从小描写家乡特色烂熟于心,一说乾隆皇帝微服下江南时,途径昆山时在一家小店中吃了一碗红油爆鱼面,便称赞其为“奥妙的灶头”;二说原来的老板年纪大后手脚慢,因此面条被吃客称为“鏖糟面”,即昆山方言不干净的意思,却无意让这种面条逐渐传承。

不同于青团子或是松鼠桂鱼等在江浙沪都算颇有名气的小吃菜品,奥灶面更像是昆山人的专属。许多本地人喜欢将一碗面作为一天的开始。从小学开始,父亲就经常将我带去他单位旁边的面店吃面,一直到现在放假回家的时候,都会少不了和好友约好第二天的早餐行程,在假期,一碗让人胃口大开的红油面成了我和友人早起的动力,也成了一天好心情的来源。我甚至想,应该没有什么比“明天早上我们去吃面吧”更能让人安心早早睡去吧。

如今到了异地学习,突然发现一碗家乡的面条成了一种奢侈,江苏人嗜甜,红油面的滋味是鲜甜的,而我如今所在的地方喜辣,每每看到菜和汤里缀着满满的红辣椒,胃口便瞬间没了一半,宽宽粗粗的面条也在好一段时间内让我对面条这种食物毫无兴趣。

曾经给我的大学同学看过这种面条,被他评价为:炸酱拉面。说实在的,当时的我有一丝气愤,心想,你是永远无法理解这种美妙滋味的,凡人。

渐渐地发现,朋友圈里的好友们,每一次回家时秀一张面条的照片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当然这一举动也自然成了“招仇恨”的来源。当我拍下一张面条的照片放在空间,留学生朋友反应更是激烈,我说,很怀念吧,他说,何止怀念,看到你的照片,简直归心似箭。

与其说这是一种默契,不如说这成了一种仪式。 

红油面于我们,不仅仅是一碗面条,而是故乡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的缩影,是父母的味道,是老朋友的味道。 

曾经,无论是红油面或是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和好友一个电话,熟悉的人就会出现在面店的门口,或许已经替你点好了你最爱的种类,红红的汤头泛着白白的热气,炸的金黄诱人的大排附于其上,这个早晨简直不能更美好。 

如今,我们身处在不同的地方,地域切断了我们与故乡食物的联系,我们在不同的地方,渐渐熟悉了不同口味的食物,渐渐融入了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而我们在不同地方,对于同一种食物的怀念愈演愈烈,每当我们拖着重重的行李箱,风尘仆仆回到熟悉的地方,对这种食物的渴望一触即发。

吃一碗面条,仿佛就是再向昆山这个养育我们长大的地方呐喊着:我回来了。

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我们一起去吃面吧。

图&文  竹山生风

胡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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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直有点困惑,麻辣烫凭着麻辣走遍天下,而胡辣汤为什么多年过去几乎依旧仅囿于河南省,甚至仅是寥寥的几个市内。

突发的感怀源于看到高中同学在聊天群里发的一张回到家乡喝胡辣汤的照片。高中毕业十几年,它依然是家乡让她深深留恋的美食。看着照片中那熟悉的街头小店模样,恍惚间那汤的爽滑美味伴着油条包子的清香直抵鼻尖,浸入心肺。

高中时代,家境稍差,兼之有着高考的压力,人变得越发的沉默。日子似乎是单调的轮回。学校每周周六下午和周日白天休息。自己高中生活后半段的周末也时常是呆在学校,一两个月回一次家。这样的情形下,往往经过一个周六晚上的休息来卸下一周的疲惫,然后周日早上轻轻松松地品尝早餐,不同于平日中为了赶上课的时间而狼吞虎咽。因而这样的早晨,早餐上胡辣汤的辣、酸都可细细体味。这个早餐因着时间的宽裕,周围人声的稀少,可以静了心细想一周的是是非非。这样的早餐就如那段黯淡岁月负重前行中提供休憩的小站,虽不能将负重完全丢下,却也给予了一口口的喘息时机,不至于内心被完全压垮。

考上大学,带着一点潜意识的逃离和躲避,远离了家乡,从中原到千里之外的关东。北方的雪色和冷冽曾以为可以让自己忘却很多,也一度似乎真的忘了、别了,却又不知自何时起,一点点温暖的东西在心底开始涌现、开始流淌,并且随岁月流逝、随每次回家时看到的父母额头皱纹的增多、晚一辈一年年的快速成长而越来越强。

近几年,家人在县城做早餐,主打的就是胡辣汤,辅以油条、包子。假期回家,每天早晨去小店帮忙,赶在顾客大量涌来前,都会先坐下来一碗胡辣汤,由此开启新一天的生活。假期在家两三周,每天早上固定不变的总是胡辣汤,嗓子倒一直没有上火。

离开家乡已近十六年,早已忘却曾经的逃离,渐增的是对家乡的眷恋。这样的感觉就如对依然在外是名不经传的胡辣汤,于他人是陌生的一个饮食名词,于自己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化为对过往深深的怀念。

图&文    Ol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