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肉

我小时候经常去大姨家玩。

大姨离婚了,前夫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走了。她去市场抱回一只白猫与自己作伴。爸妈晚上有事时,就把我托付给大姨。大姨很高兴我去她家。我也喜欢去。她是因为一个人寂寞,我是因为吃。

走进楼洞口前,我总是仰脖看看。大姨抱着猫也从窗口俯身看我。

“你来啦!”这是她开门后的第一句。

“饿不饿?”这是第二句。

“我做饭给你吃。”这是第三句。

关于这例行的问话,我都以三个简单而干脆的“嗯”来回答。

大姨放下猫,系了条围裙盖住沾满猫毛的上衣。瘦弱的身影闪进厨房。我在屋里逗猫玩,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次她又能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停电了。

我怕黑,“哇——”地一声哭出来。猫被我吓跑,三窜两跳躲到大衣柜上面。大姨寻声找到我,拉着我的手找蜡烛。她点燃蜡烛,然后把我拖进厨房。

借着昏黄的光线,我看见用洋葱腌好的肉热热闹闹地滑入油锅,又不安分地“刺啦刺啦”叫着,直至全身变了颜色。大姨眯着眼睛看着布满油渍的调料瓶。她拿起一个看看,放回去。再拿起一个看看,打开,拈一些均匀地撒进锅里。我看见她的耳鬓生出白发,被烛光晃成银色,泛着光芒;我看见鱼尾纹侵蚀了她的眼角,光线深深地嵌入皱纹中;我看见她的手皲裂起皮,油星溅到上面,她也只是笑笑拂去。

我在长大,爱我的人却都在老去。

“咋还不来电?”她抱怨道。炸好的肉片在盘中挨挤着抱团取暖,身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孜然、芝麻和辣椒面。“你就凑合摸黑吃吧。”她说。“咋这么甜?”我尝了一口问。大姨用手抻出一片肉放进嘴里,然后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她说:“我把糖当成盐了!哈哈,糖都当成盐了你说我这一天都合计啥呢,眼神也不好使了,都能把糖当成盐放了……”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耳朵屏蔽了她的唠叨。

“好吃吗?这么甜。”她问我,不安中夹杂着些许期待。“嗯。”我还是这样简单而干脆地答她。“那就好那就好。”大姨很得意:“今天又创造出一个新菜——摸黑肉!”

后来再去大姨家吃饭,我都点名要吃摸黑肉,而且必须要关了灯才能吃。只不过吃了很多次,都再也吃不到那个夜晚的味道。   

现在,大姨的女儿结婚生子了,开始跟她有了联络。大姨又很高兴地去帮十多年未曾见面的女儿带孩子。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给她的外孙做一次摸黑肉,并告诉他这道菜只有关了灯才能吃。

图&文      咖喱

老板,来份章鱼小丸子

“老板,来一份章鱼小丸子,多加芥末和柴鱼片。”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去学校的小北门对面的地下美食广场吃章鱼小丸子。

一份4个,6块钱。热气腾腾的铁板上,每一个丸子都在属于自己的小洞里沸腾着,呼呼地冒着热气。热心的老板娘快速地取出4个,装到船型的纸盒里,挤上绿绿的芥末酱,再撒上木柴一样的柴鱼片,插上两根牙签后递到你手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拿到手里时还非常烫人。

印象里,吃章鱼小丸子的时候天气都比较冷。或许是因为东北的天气,10月份就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飘起雪来。那个时候特别热衷社团活动,这个协会那个社团的参加了一大堆,每天下课后就奔走在校园的各个教学楼里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

等到最后一场会议结束,一看表早就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东北的冬天天黑得特别早,食堂也开饭很早,6点钟去的时候就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段,剩下的菜卖相也已经凋零一地。于是就会约上一两个社团的好友,跑去美食广场吃饭,顺便来一份章鱼小丸子。

吃章鱼小丸子最过瘾的就是趁着热的时候咬下去的第一口。被芥末和柴鱼片包裹的外皮,看起来一点也不烫,可是就在芥末辣得你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馅料就会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涌入你的口腔,夹带而来的热量一下烫得你张不开嘴。想要通过咀嚼去分散那股热量,却又发现章鱼的嚼劲那么十足,费好大的劲才能咬断,然后只能一边跺脚一边哈气地咬下第二口。要是这个时候你对面站了一个人,就会看见你的面部表情有多么的狰狞。

我们总是好几个人排成一排,每人一份的站在美食广场的屋檐下,边吃边聊天。聊社团的活动,聊社团的朋友。手里的小丸子,嘴里的小丸子,还有心里沸腾着的“小丸子”,都散发着无尽的热气,帮我们驱赶着东北严寒的冷空气。

后来,大四了,大家考研的忙着看书做题,出国的忙着背单词刷绩点,找工作的也每天都奔走在实习单位和学校之间。社团活动里少了我们的身影,大家也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毕业之前的一个夜晚,好不容易大家又聚在一起,在学校边上的小饭店好好地聚了一顿,路过美食广场的时候,跑去买了一份小丸子,却发现已经变成7块钱一份了。

再后来,工作之后就更少有机会吃到章鱼小丸子。今天下班的时候,路过一家街边摊,不知怎么的就去买了一份,10元4个,吃到嘴里却感觉黏黏的,章鱼也没有什么嚼劲,吃了两口就只好扔到垃圾桶里。

突然间,就想起学校门口的那家小店:老板,来一份章鱼小丸子,多加芥末和柴鱼片。

文  Allen
图  Pam Lau循CC协议使用

番茄芝士乌冬

大学毕业已经快三个月,可能还没有适应学生和社会人这种身份的转变,时常会想起找工作的那段天空灰色的时光。

我从来都不能让幸运之神对我一见钟情或心生怜悯。走在路上,我捡到过最大面值的人民币是五元纸币。在饭店就餐结账索要的发票,我刮出来的都是“谢谢”。口语考试,我想抽一个靠前的顺序,次次未能如愿。选五名三好生,我的得票率排在第六。类似的事情有很多。不过,我也没有遭遇什么坏事情,我有健康的身体,特别是有不近视的双眼;有幸福的家庭和民主的父母;有一帮平时不常见有难必相助的朋友。和这些相比,以上那些不走运的都是小事。

如果有一天好运降临,我定当作中奖一般欣喜;但如果没有,淡然生活就好。

我对待找工作,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打算毕业后参加工作的人,都希望能尽快找到工作,越早越好。可是从九月到第二年的四月,我什么结果都没得到。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未来在哪儿,人生下一步往哪儿走,我都不知道,不免有些沮丧。尽管我不想,但天空真的一片灰色。

负能量太多,总是要找个地方发泄。

朋友打电话给我,走,带你吃面去。

两份番茄芝士乌冬面,一壶烧酒,一份日式手工饺子。番茄乌冬面是新品,有番茄的酸,也夹杂着芝士的甜。我一边吃面,一边发着牢骚,为什么我成绩不差,长相不丢人,办事实在靠谱,却一直找不到工作?虽然平日看起来我是淡定自若的样子,但是这份淡定还能支撑我多久?两个月后就是毕业典礼,下个月系里估计开始统计就业率和毕业去向,我怎么办,填自主创业登记表么?关心我的工作问题的人会越来越多,有的人会来问我,有的人会去问我的家人,我还有多少自信能笑嘻嘻地回答他们说我打算当个作家呢?

那一次的乌冬面就是伴着我这快要挤不下撑爆炸的负能量吃完的。刚端上来的面条烫了舌头,乌冬面不好夹掉在桌子上,番茄汤汁溅在白色衬衣上。能怎样呢?于自己,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没有找到工作,背起行囊回家去。而这个结果很坏么?一点都不。找工作本来就是战线拉得很长的事,况且毕业以后才是工作,人生的每一步都按顺序来,在工作之前,顺利毕业才是要紧事。

于是,我停止了对工作漫无目的的寻觅,开始了宿舍、教室和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写毕业论文,参加答辩,复习专业知识,参加毕业考试。经历了所有毕业前的程序后,我离开学校,去了我喜欢的城市。大概四天过后,收到了面试公司的offer。工作的事就这么妥当了。

现在的工作单位对面也有家拉面店。每次去吃饭,我还是会经常点番茄芝士乌冬面,也会想起几个月前和好友一起吃面的情形。

过往不念,未来不迎,走好脚下的路,未来自然就看得见。我们,继续努力。

文  王圆
图  Hiroyuki Takeda  循CC协议使用

微热山丘的凤梨酥

味觉是有记忆的,每一份美食的背后总会有一个故事。 

就像你永远不会忘记妈妈牌蛋炒饭的味道,特别是在漂泊异乡之时更是常常念起,随之扑来的自然都是妈妈满溢的爱意。所以有人说第一次尝试一种食物,就应该选择品质最好的。因为唯有这样,它才会给你带来最美的记忆。

就像,我与微热山丘凤梨酥的相遇。

穿越170里的辽阔海峡和几千米的澄澈高空,揣在怀里似乎还有微微热感,这是一份来自海峡那端,台湾朋友的礼物。

凤梨酥吃过很多,从小时候零食徐福记到长大后尝试过的各种面包店的手工烘焙,却再也没有一块能像这一份如此贴合我的心意。

皮酥薄厚适当,奶味浓郁,没有那么甜,一口咬下,原本完整的小方砖就会散成小碎粒融化在口中。凤梨酥的内馅才是精华所在,区别于满是水果罐头味道的其他凤梨馅,一口,酸甜劲儿顺着凤梨的香气滑入嘴中。奇迹的是,凤梨爽脆的口感仍然保留着,仿佛咀嚼的就是新鲜的糖渍水果。清淡奶香的酥皮恰好中和了内馅的甜腻,酥软和脆爽出人意料地贴合。

阳光下,被太阳烤得微微发热的山丘,和地上几颗笨拙的已经熟透了的大凤梨。凤梨酥的余味中,闭上眼睛,这个场景恍若眼前。“微热山丘”,一份点心的名字,想必也灌注了烘焙者无尽的心思,让吃的人感觉到幸福,这是多么难得的事。

“哎,12个小时内一定要吃完,否则就没有最佳风味了。”朋友不忘多番叮嘱我。

“早就吃完了,实在太过美味。从来没试过如此美味的!”

“废话,我可是专门为你买的,这是我在台湾吃过那么多家中最好的一家,特地空运过去。” 

三年前,我与微热山丘的凤梨酥初次相遇;三年过去,我却再也没有吃过如此美味。但是,那阳光下微微发热的山丘,熟透了的大凤梨,和朋友盈盈的笑脸,仍旧在记忆中闪亮得让我泪流。

从此,凤梨酥就在我心中种下了一个故事,有关于友情的故事。

好多朋友会疑惑,吃东西嘛,吃饱就可以了,何必苛求那么好的质量。于我而言,则不然。每一份精致的食物背后都有一个专属故事,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当你和那个味道重逢时,那份回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温暖。

我觉得啊,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孤独存在的个体,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工作学习。但无论多么孤独,美食都是最好的治愈,好的食材,对的味道,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就像你知道,相隔万里的家中一直有一灯如豆待你归,那份安心难以取替。

文  加西又叫李浪浪
图  Robyn Lee  循CC协议使用

加了味精的海鲜粉,与离岛的后会无期

突然想起海鲜面来,是因为某一天听了朋友的推荐,去城西吃了一家象山海鲜面店。

要说海鲜面或是海鲜粉,简单但却考究。浙东和浙南的海鲜面略有不同,或是重在料多,清水汆烫,味道鲜甜;或是加些鳗鲞姜丝,把汤头吊出浓重。但相同的是,海鲜一定要新鲜,虾肉绵鱼肉糊,那是万万做不了一碗海鲜面的。

朋友推荐的那家小店不大,有些暗的灯光,映衬着墙头大红的价目牌,点餐也是象山海鲜面该有的半自助式——“自由搭配”:点上一份面或是粉干,然后按自己的喜好自由地选若干种海鲜做浇头,硬壳虾、白鲳鱼、小黄鱼、蛏子、花蛤等等,不一而足。

不过一会儿,我点的海鲜粉干热气腾腾地端上,一眼看去,所点的海鲜浇头用的是最简单的方式,让面条或是粉干充分吸收了鲜味,这是对待新鲜海味最好的方式。

只不过,到入嘴的最后一刻,一口味精味坏了这之前所有的美好。那种面对画蛇添足的失落感,就像看见一直缠着马尾辫的邻家小妹,突然浓妆艳抹出现在你面前。

印象里最美妙的一碗海鲜粉,还是多年前在象山石浦的那个清晨吃的那一碗。被朋友从被窝里揪出来,乘着摇晃的三轮车,穿行在弥漫着海腥味的小街,那水泥或是石板铺就的路面,似乎都因为海风带来的潮气而结了盐霜。找到一家海鲜面店,一碗海鲜占了一半空间的海鲜粉下去,味觉的记忆就被定格在那一刻。

所以在后来,我还循着这个味觉,带着女朋友攀上了距离石浦27海里之外的北渔山岛。海面上的行程大约2个多小时,渡船像过山车一样让人体会失重的感受,几乎接近海平面的船舱里,有人抱着垃圾桶吐着,直到渡船身边的海水,从漂着杂物的黄汤水变成祖母绿,直到沉默的岛屿出现在领海线上。

小小的岛屿上,因为常年经受狂风,多草少树,时值春末,离海水近的岩礁上,遍布了许多小小的多肉,挂着清晨的雾气结成细小水珠;灯塔和废弃的碉堡工事,日复一日对着变幻的海平面。岛上为数不多的原住民里,几乎见不到年轻人和孩子。只在节假日来临时,会迎来三五成群的海钓者。

寄宿的阿姨家的生活,几乎是岛上居民的生存模板。男人有时出海,孩子偶尔回岛,她在家则忙着采收和加工贝类的活计。普通人家的三餐,不是想象中琳琅满目的海鲜大餐。几条新鲜的小虎头鱼,搁在像是小课桌似的的灶头上炖一锅汤,就是主菜,我们倒也吃得开心。剩下大把的时间,便是在人迹罕至的岛上随处溜达。海边的风中不会有乌克丽丽,也没有电视信号,还没有智能化的手机,还可以坚持三天不用充电。

在某一天天色暗下来之后,家里拉出电线挂起了白炽灯,女主人开始了她的忙碌:一网一网叫做藤壶的贝类被送来,她把它们汆熟了,然后和跟她一样的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敲开藤壶们尖嘴似的壳取出肉来。它们会在第二天一早被送到大陆,成为食客们的美食——偏偏,我却没在她自己家的餐桌上吃到这个。这是个像是工厂加班日、又像是节日一样的夜晚,5月的海岛潮气中,她们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微微喘着气,冻得有些红扑扑的脸上,一整晚都是笑意。

在这样一座小岛上,吉普赛式的嘉年华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枯燥。你只有把时间的节奏一再地放慢,才能捕捉到渔获和贝壳上岸时人们内心中那稍纵即逝的欢愉。

所以再后来,我还循着这个镜头,带着我们家太座,去电影院看了《后会无期》。听边防的兄弟说,因为电影,东极岛一夜爆红,海上渡轮座无虚席,上岛船票一票难求,游人们还在渡口拳脚相向了。

也许,对于那些远离大陆的离岛来说,这样一部电影,就是在一碗海鲜粉里加进的味精,一切都是对的,只是味道不对了。就像江河老师再次回到东极岛,离岛从荒芜到喧闹,留下一个假装幸福的高潮。

文   胡轶笛
图  yoppy循CC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