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之槐花麦饭

农历四五月间,小麦拔节,开始疯长。

黄土高原上的洋槐花开了,一嘟噜一嘟噜洁白而繁盛,堆在高高的洋槐树上,像是一堆泡沫从碧莹莹的啤酒杯中溢了出来,整个村子都被浸泡在这清香之中。

这幅画面可能是很多游子心中都能浮现出的意象,不少人的故乡,都有一两棵高大勇毅的古槐,树干乌黑,擎起故乡碧蓝无际的天空,离开家的时候,千里奔袭回来过年的时候,它总是那样屹立在你目光最先到达的地方。

洋槐花是可以吃的。香气四溢,味道真是甜,不过微微带着一丝生腥味儿,小孩子不去管它,把镰刀缚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轻轻一钩,一大捧花束就下来了。洋槐树新长出来的枝条上有刺,不适合攀爬,也没必要爬上去摘。但也有些调皮小男孩一天到晚趴在树上不下来,一仰头,一整串花苞就送到了嘴里,清甜芬芳的气息直渗到肺里去。

陕西有一道名点:槐花麦饭。洋槐花如同麦穗,一粒粒小花苞整齐排列在花序上,需要先捋下来用水洗净,再用开水稍烫,去除那一点子生腥味儿;土豆用专门的“擦子”擦成扁而细长的土豆丝,然后把土豆丝和洋槐花放在一起,倒入面粉搅拌,在土豆丝和槐花上面均匀地裹上一层,上锅蒸。

蒸熟的槐花麦饭,需要伴着汤汁一起吃,汤汁的配方各家不同,但是总少不了色泽红艳的秦川辣子和香气浓烈的大蒜,再配上碧油油的葱花,一起倒进酸汤里,浇在洋芋擦擦上面。吃“槐花洋芋擦擦”宜用勺子,一下挖一大勺,蒸过的“洋芋擦擦”里,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酱汁的酸辣和洋芋擦擦的浓香互相激荡,让人胃口大开。

这种方法也适合用来烹制不太可口的野菜,称为“菜疙瘩”,是穷苦人家的吃法,因为粮食有限,就用面裹了野菜来蒸,骗骗肚子,现在农村很少有人吃了,城市的高档餐厅里倒是推出了贵得有点离谱的各式农家菜,吃过几次,大概是经过了改良,味道还挺不错。

把花拿来制作美食的,中国应该算比较早出现的了,西餐的餐盘里往往有花朵点缀,但却不是用来吃的,摆摆样子。

琦君在回忆小时候的散文里提起自己小时候母亲常常把莲花和玉兰花花瓣裹了薄薄一层面粉用油微炸,称之“玉兰酥”,有微微一丝甜味,父亲讽之为“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不过琦君也从湖里采了莲蓬的枯梗,莲花“中通外直”,这枯梗里装了烟丝给父亲吸,有清热败火之效,每读至此处都觉得实在巧妙而有诗意。

茉莉花桂花香气浓郁,用来做糕点也很适合,但这都是西北地区所没有的,槐花真的是黄土高原上香味最为浓郁的品种了吧,陕西产全国最好的槐花蜜。小孩子偷看大人喝茉莉花茶,以为那里面的花便是洋槐花,便私自晒了槐花搀进茶叶中去,被发现总要领一顿胖揍。

栀子花也属香气浓郁的花朵,可以用来做很多美食,但都是精致小点心,里面带着富足江南人的闲情逸致,像槐花麦饭一样真刀实枪地用来充饥恐怕就不行了。

何炅的歌曲《栀子花开》清新纯美,但若论把栀子花写活的还得数吃货界最有名的大作家汪曾祺,他在《夏天》中这样写栀子花: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所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只这一段,其他人不用写栀子花了。

槐花落了,地上留下一堆残雪,洋槐的叶子愈发碧绿,蝉噪林逾静,快要开始收麦子了。

文   李铁柱
图  Yang Lan  循CC协议使用

地瓜饼和大冒险

大牛是我的高中同学,挺瘦的,大眼,圆脸。

忘了当初是谁给她起了这么个破名,明明这姑娘既不壮也不倔。但是大家都这么叫,后来我就习惯了,也开始大牛大牛的这么叫她,一直叫到现在。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和大牛也算是说的得上“生死之交”了。不过,我们认识的其实并不早。高一下学期分文理科之后,我才第一次见她。一开始也不怎么熟,话也说不上几句。直到后来老师调座位,她突然出现在我右座时,我们才慢慢话多了起来。那时候我们班级的座位安排很怪,所以,她虽然坐在我右边,却不是我同桌,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空位的空间。

上高中那会儿我们学校也分什么尖子生班之类的,特好的苗子们都去了奥班,剩下的留在了普通班。我那一届整个年级有两个理奥,一个文奥,然后十多个普通。理奥还好,因为学理的人多,所以理奥班收的学生人数也就多一些。但是学文的就反过来了,学生也就几百,文奥班挑挑拣拣后只收了差不多30人。所以,在这个就算加上各科老师也塞不满的文奥教室里,出现一种新的座位序列,我们没有同桌,都是单人单桌,各据一方。大概是班主任以为这样课堂纪律会比较好,大家小动作会比较少。不过,这也就是她个人想法而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天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那时候,虽然觉得没同桌这事儿很悲催,但是左右却有完全的空间。后来的后来,慢慢发现,在文奥,只要你成绩好,老师才不管你是坐桌子上背单词还是坐地上写作业,总之,就是只要你学习,就什么都好说。

那会儿,我和大牛老不能按时上课,通常我踩铃进教室的时候比较多,所以一度被班主任叫做“杜踩铃”。也算是默契的一种吧,每次迟到刚走进校门口就听见上课铃心里咯噔一下时,总能看见大牛慢悠悠地晃荡在我前边不远处,或者鸟悄地走在我后边,然后我的心顿时就不咯噔了,眉舒目展的,觉得特欣慰。

我俩是属于那种早上起得晚还得吃早饭的事儿多患者,可是不吃饭都迟到,没办法,就只能带着早饭去上课。然后别人上早自习晨读的时候,我俩就像贼一样蹲在桌子底下吃东西。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地瓜饼,从大牛的小塑料食品袋子里。

我之前一直觉得地瓜土豆这些东西做馅料很奇怪,颜色又不好,怪腻歪的。又不是豆沙,不像是合格的馅儿,给差评。但是那地瓜饼简直好吃到飙泪。可能那天真的很饿,也可能是别人家的东西都好吃;当然,总归是它自身的味道也不差喽。饼烙得恰到好处,皮儿酥脆,一点儿都没糊掉;馅儿也香甜,大概是地瓜选得好,所以味道很浓,就算不加糖也超甜。

从那之后,我们连着吃了很多天的地瓜饼,每次都像特务一样一起蹲在凳子旁大冒险,一人边吃边放风,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马上使眼色,随时准备拿出英语书背单词。那一年,我们结成了“生死之交”;那一年,我们从地瓜饼吃到鸡蛋灌饼,再由鸡蛋饼吃到各种馅饼。大早上就很开胃的东北酸菜馅儿,不嫌油腻的猪肉大葱馅儿和各种清清爽爽的蔬菜馅儿。当然,我没买过韭菜馅儿……至少那个时候,不挑战老师底线的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像那种我在走廊东头吃,你在走廊西头都能闻到的韭菜盒子,我俩还没狂到那么不怕死的地步。

现在想想,那年我俩吃的饼,估计能绕课桌2圈了。

不知道最近她过得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了,不过看朋友圈觉得她在台湾过得不错,学业也挺顺利的。真想和她说一声“等你从台湾回来,我们还去吃好吃的地瓜饼吧,大牛!”

文  秃秃
图  Nina Helmer  循CC协议使用

碗柜里的小炒肉

问远在异乡的湖南人,最能代表湖南味道的菜是什么,答案十有八九都是小炒肉。不管在全世界哪个角落,湘菜馆的菜做得地不地道,点一盘小炒肉便见分晓。

小炒肉又名农家小炒肉,也可以叫做辣椒炒肉。做法很简单,热锅冷油,先入肥肉,炼过油后再入瘦肉,翻炒至变色。这个时候,放入适量老抽和盐,一瞬间香味就以直直勾勾的方式扑面而来。再翻炒片刻,放入切好片的大蒜头,稍微爆一爆,接着就可以一气呵成,把辣椒丝倒进锅里一同翻炒,最后再投入斜刀切成段的大蒜叶,翻炒,加盐,可以出锅了。不需要放其他任何调味料,辣椒的香辣和肉彻底的融合在一起,再有大蒜提香,一小盘足够下满满一碗白米饭。

我记忆中最好吃的小炒肉,是爸妈做的。不记得是几岁,印象中那天爸妈做好一盘小炒肉便去上班了,放在碗柜的格子里,交代我等他们回来才可以吃。可从小就是吃货的我哪里管这些,他们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围着碗柜打开了主意。

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柜格上有两片推拉式的玻璃,由于年代久远有点卡,以我当时的能力根本打不开。可是玻璃里那盘小炒肉让我有了战胜一切问题的勇气,把父母的嘱托和个人安危完全抛到九霄云外。作为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我几番推拉玻璃门无果,终于狗急跳墙,徒手掰开了其中一片玻璃,如愿以偿。代价是碎了的玻璃把我的手掌割了深深一道,流了一地的血。

那个时候还没有“女汉子”这个词,现在想来幼年的我绝对是最好的写照。

之后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只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爸爸在冰箱的冷冻室里放了满满一箱的冰棍,冷藏层有妈妈做的绿豆粥,吃一口,夏天马上变得凉爽无比。客厅里放着我最爱的动画片,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傍晚的阳光从阳台照进厨房,让那盘色泽诱人的小炒肉充满了慑人的光彩。

在十岁那年,爸妈离婚了。我跟随妈妈,离开了挂满我照片的房子,离开了我画的满墙的涂鸦,离开了有回忆的家。后来一直到现在,我都再没吃到像那个夕阳西下的午后,被爸妈藏在碗柜里一样美味的小炒肉了。

看过饶平如老人写的《我俩的故事》,当中描写了和父亲分离时候的场景,当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心里万万没有想到,在之后的几十年,这就是和父亲对视的最后一眼。这段文字让我泪流满面,人总是活在当下,是幸还是不幸?如果早知道爸妈会分开,我就该在他们离开之前一步步记下他们做小炒肉的步骤,至少,不会在怀念那个味道的时候无迹可寻。可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记忆中还会有那盘最美味的小炒肉吗?

远在异乡的湖南人,难过的时候,炒一盘小炒肉配米饭吧。

文  邓萝卜
图  shining49  循CC协议使用

最家常的白菜豆腐煲

北方的冬天特别漫长,年幼的时候可能是年纪小的原因,除了天太冷穿太厚不方便出门玩耍没有更多感觉。待到年纪大变得敏感,好讨厌那种冷到让人产生厌世情绪的天气,甚至要将人生种种不如意要归咎于让人心肌萎缩的严寒,于是乎给自己找各种在冬天不必出门和多吃东西的理由,这个不是我专利,贴秋膘的传统由来已久。

万物凋零的日子,到处一片萧杀,以过去那种落后的科技和物流哪里会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可以吃,谁家不存个几麻袋大白菜土豆什么的简直就是自戕的节奏:不吃这些吃什么嘛。我记忆中童年的冬天是这样的场景:窗外寒风呼啸白雪皑皑,屋子里暖烘烘的炉火映照着红色的窗花,穿着花棉袄的我圆滚滚的像个小狗熊满屋子跑来跑去,爸妈在炉子前做好的饭菜飘散着香味。

现在想在那种物质贫乏的时候能有什么好吃的,无非就是白菜土豆吧,各种秋天晒好的菜干,肉不可能天天有,鸡蛋豆腐却可以常吃,和那些简单乏味的菜搭配起来也算能给餐桌增添些许亮点。把这些说给儿子听,他都难以想象怎么会没有新鲜菜吃?不过他表示土豆白菜挺好吃的天天吃也不错嘛,唉,这些生在富裕年代的孩子。

前段时间有人来问要不要白菜?人家自己种的,犹豫了一下回答说那就少送几颗吧,别给太多浪费了。不大的几颗白菜,经历了霜冻外面的叶子有些发蔫,随手放在阳台上。那天做午饭翻了冰箱,蔬菜不少但没有想吃的,豆腐倒是有一块儿,那就做个豆腐白菜煲吧。豆腐切片,用平底锅小火慢慢地煎得焦黄,砂锅烧热,一点点油炒香西红柿,白菜铺在下面豆腐码上面,依然小火盖盖焖,西红柿和白菜很快就变软、出水,咕嘟的汁水把豆腐也包裹起来,放一点儿生抽蚝油进去,迅速的融入汤水中,待到水快要收干撒一点点香葱点缀。端上桌揭开盖子,热气迅速地弥漫开来。经历了霜冻的白菜会比刚成熟时甜好多,豆腐也是煎的刚刚好,表面韧里面软,番茄的酸和白菜的甜,每个味道都是淡淡的不突兀不霸道,混合起来的好滋味从舌尖直抵到胃。拍了照片发朋友圈,大家一致的赞,因为有共鸣吧,这样的情景在冬天好像格外温暖,食物连接着心呢。

图&文    May 

唯一碗糯米饭最难将息

人大抵都有一个习惯:离开才想起珍惜。在18岁之前,尚未离家的我从未觉得吃一碗“左米麦”是件多么美妙的事。

要说起在温州吃早饭,其实选择可以有很多选择。炒年糕、炒粉干、粥、地瓜粉、煎包……样样都能“独当一面”。但是糯米饭,不仅是大多数温州人早餐的首选,更算得上是温州的招牌。前夜先将糯米放水里过几个小时,店老板早上三四点起来把糯米放入大蒸笼中盖上纱布,待糯米都熟了之后,把蒸笼拿出来,用舀子舀一个团的糯米饭出来,佐以店里调的肉汁,撒上一点五香干末。会吃的本地人还会让老板加上一点油。而有时糯米饭是打包带走的,正好把饭在塑料袋中捏成团,吃起来也别有风味。本地人个个都练得一手绝佳的捏饭团的功夫,饭一到手,便是最佳的捏饭的时候,用力均匀,耐心细致。而如果有闲时在店里吃,一碗油条汤一定是标配,油条末和紫菜调料撒在碗中,开水一倒,一碗热腾腾的油条汤就出来了,现在那些店里的油条汤还会加上一点豆腐脑,不太喜欢。现在灵溪街头蒸的糯米饭都甚是少见,儿时吃的那种更是见不到,家里附近就只剩青群包子店的糯米饭还算正宗,他家的蘸的肉酱味道特别正,高中时威哥经常会大老远骑到六街给我们带好多份,而自己离每次家前的最后一顿早餐也都会去那里吃一下糯米饭和地瓜粉祭奠一下未来半年的早餐。

大学远离家乡,跨越长江、城市和平原,去了祖国的中心京城。虽然我明白出了温州一步和一千里是一样的,但仍心怀侥幸,期盼在未来的街头巷尾,清晨走在街头能看到一笼伴着乡音的糯米饭。18岁北上,从没有出现过得思乡情结却挥之不却:“月是故乡更圆,人是故乡亲切,就连饭都觉得是故乡的香甜。”北京的早餐皆是豆浆油条和大饼,虽然这是国人眼中最能代表国人早餐的食物,但我还是不懂北方的早餐风情,只享受这么多年熟悉的味道。前段时间在朋友圈上看到讲糯米饭的分享,其中一句“90%以上在外的温州人,会想念温州的早餐——糯米饭”。鼻子却无征兆地酸了一下。我想,糯米饭是所有温州人心中永远也割舍不下的故乡情怀。是旧爱,亦是永远的新欢。

18岁之前,它只是家常便饭;18岁以后,它却是遥不可及的惦念。回想那无数个美好的清晨,我从未料想过一碗糯米饭也会让我如此的安心,我想这就是久违的糯米饭情结。

图&文    Catc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