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虽简,情未远

人,终究是一种欲壑难填的生物。心底里总暗藏着一种思维定律:只要是无害的,东西总是越多越好,越丰富越满足。

吃,也不过如此,那种以生存为命题的形态早已随着时间而消逝不见。如今的吃,更多的则是在果腹同时,愉悦感官,传递着颇为复杂的大宗信息。

这无疑是一种进步,但也催生出现代人的诸多诡症,其中波及广度最泛的定是选择困难。

现代人在选择食物时,往往无所适从:是甲还是乙,又或是其他?在看似丰富的备选当中走进了选择的沙漠,矛盾不已。

这种症状,仿佛是被张小姐不幸言中,颇有红白玫瑰这个两难问题的影子。朱砂痣抑或蚊子血,白月光抑或饭黏子,就成了物质丰富下人们难以逾越的坎。

这个时候,心中难免有些乏力,于是突然怀念起一种感觉,那种缺少选择的感觉。

父亲,一向是不善言辞、简单直接的代表。相比于母亲情感的细腻,父亲就像是一江清洌的流水,奔涌直下。在父亲的思维里,这个世界犹如扁平的硬币,非此即彼,简单的不行。

因此,在父亲的吃的哲学中,没有婉转,没有多样,只有他会做或不会做,与你吃或不吃而已,排列组合起来也不过二乘二共四种结果。

回想起来,已有许久没有吃过父亲做的饭了。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初秋,母亲送小舅子去天津读书,来回尚需些时日,家事就拜托父亲代为照料。自然,衣食住行里最重要的吃,也暂时托付给父亲。

是日,行装打点妥当,与父亲一同在班车点送行。远远望去,班车摇摇晃晃地伴着扬尘驶近。启程在即,母亲伫立在街旁,跟父亲再三嘱托,甚是仔细。父亲连连答应,笑着打趣着她的唠叨。

目送班车远去,便跟随着父亲返回。突然发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虽谈不上严肃,但却也并不轻松。

午饭的时间到了,家里却没有锅碗瓢盆的嘈杂声,静的有些出奇。不久,听见父亲催促吃饭的叫喊,便急忙向饭厅走去。

桌上的饭菜简单的有些异于寻常,甚至是有些寒酸了:菜薹清汤一盆、午餐肉罐头切片一碟、白饭两碗,还有一小钵热油爆香的海味虾米。

盆中的菜汤冒着热气,金黄的油星随着汤水缓缓转动;午餐肉的切片工整地码放在盘子里,片片都煎的略带焦黄;那碟虾米冒着香气,甚至可见未尽的温度裹携着油,在虾干与虾皮的缝隙中冒泡。

落座,父亲起筷,在汤盆里夹起青绿的菜薹放在自己的饭面上,随后又夹起两片厚实的午餐肉放在我的碗里。

“多吃些肉。”

“嗯。”

“别忘了青菜,很嫩。”

“嗯。”

“虾米你也吃些,正长身体。”

“嗯。”

正说着,用筷子一拨,便夹起个头最大的一个虾米放进我的碗里。

“吃完它,别留剩饭剩菜。”

“嗯。”

 接着父亲又默默地夹起一条菜薹往嘴里送。

突然间内心一股酸楚涌上来,有些难受,又怕父亲察觉,便默默埋头吃饭,一声不吭。    

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只知道面前的这桌简单的饭菜一时间变得温暖光亮起来。

随后的一小段日子里,父亲总是照旧一盆菜汤、一碟煎午餐肉、两碗白饭。不同的则是那一小钵菜:是一个丰腴的鸡腿,是一块煎香的马鲛鱼,是一份蒜炒的猪肉……但父亲却总叫我必须吃完,自己,却从来没下过一筷子。

纵使过去多年,那一桌便饭,那两个人影却依然时时浮现于脑际,挥之不去。

有一种情,它,从未远离。

文  灯灯达
图  Alvonsius Albert Nainupu  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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