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我在超市饮料区看到那个熟悉的商标时,立刻拍下照片,发送。并写道:“哥哥,我要喝天府可乐。”
哥哥不是我亲哥哥,姓汪,大我8个月。我们两家的关系要追溯到奶奶辈儿。当年我拒不上学,在过道上哭得惊天动地时。我爷淡定的打开一个班的后门说:“你看谁在?”我立刻收了“神通”,规规矩矩的坐到我班上的位置去。
我哥有收我的“神器”。那个物资不是很充裕的年代,家里能有饮料是件很跩的事。我们两家都有。我家是喝之不尽的一种叫“乐竹”的软饮料,他家则是玻瓶的“一代名饮 天府可乐”。我不爱“乐竹”,只爱名饮。只要我乖,放学后他就在对楼喊我的名字。我就不顾一切的冲下楼:天府可乐我来了!
我们爱到江边玩。他会在浅滩上挖一个小坑,把两瓶天府可乐埋进去。玩累了,就把玻璃瓶拔出来,用胸前挂着的钥匙把瓶盖撬开。每次“嘭”的一声后,一堆密集的气泡争先恐后的从红棕色的液体上涌出来。他把瓶口在衣服上蹭蹭,递给我。我毫不客气把这清凉微甜又略带中药味的液体大口喝进嘴里……爽!有次高年级的来抢我们的饮料。我哥毫不犹豫的敲碎了玻璃瓶捍卫我们的一代名饮。结果被他爸吊打,禁喝一个月。那一个月,“乐竹”消耗得很快:我们用尽各种办法,想把它变成天府可乐。
小升初,我被投进一所寄宿学校。没自由、没小伙伴,更没有我每日必喝的“一代名饮”!一群学霸天天除了念书就是念书。我的极度不适应造成成绩迅速下滑。一个下午,听说有转校新生和体尖在单挑篮球。同宿舍女生拽着我,说快走,去看流川枫。
我钟情三井多年,他一门心思喜欢流川枫。剪同样的发型,穿同样的球衣号,不喜欢传球给别人,快攻、带球过人三步上篮得分。在女生们的尖叫声中面无表情的绕着球场边线小跑到我面前,扬扬头——数十年一个德行!
人潮散去,这个转校新生顶着他满头汗水,从背包里掏出两个玻璃瓶。他已经会很熟练的用一个瓶盖去磕另一个瓶口打开瓶盖了。我接过来猛灌一口,享受着小气泡在口腔里炸裂……不愧是一代名饮,天府可乐啊!
后来上市了很多气体碳酸饮料,天府可乐越来越少,价格越来越高。他球打得好,总得奖励。得了奖励,就买一罐天府可乐跟我讨价还价:“你喝一瓶牛奶,我让你喝半罐可乐。快!”同时安慰我:“我妈说可乐喝多了不好。长不高。喝牛奶漂亮!”漂亮管屁用!我生咽掉半瓶牛奶,抢过他手里的可乐当解药。直到大学毕业他皮肤都很白,我觉得我功不可没。
我被迫选文,从高二开始提前进入高考状态。他则在理科教室呼呼大睡。没了天府可乐,他就买百事。倒进水壶,再加点藿香,摇匀,递给我。这是世界上最难喝的饮料,却是最提神解暑的药。在我背得快抽死过去前,他问我想考去帝都还是魔都。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帝都。于是,三个月后,他收到录取通知书:北京林业大学。他说,我打前站,你随后。次年,我高考失败,在省内大学混吃。
大学四年,他没回来我也没去,更没联系——电话费死贵,并且我俩都开始谈恋爱。他只在我才开始谈时,打电话问我有没有人买水给我喝。我心领神会的说:“当然有啦!老爷爷家的大杯可乐哦嘿嘿。你呢?”他不说话,在电话那头害羞的笑。仿佛可乐打开时那些不安分的小气泡,甜到炸。
大三实习的一个下午,突如其来的雷雨,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和炎热的气息。忽然很想他。发短信给他:
“哥哥,你在干嘛?”
几乎是秒回:“躲雨。你呢?”
“楼下。哪儿躲呢?”
“麦叔叔门口。”
“进去啊!点杯可乐喝等雨停呗。”
“不了……”
“哥哥我想吃香草奶昔。”
“还是喝可乐吧。”
他真的进去,买了个小杯,给我打电话。说这时的店里只有他一个人,冷气足得浑身发抖,门外的积水跟长江一样。说帝都的沙尘暴很猛,顺带分析了一下原因。说成绩平平篮球照打足球也踢。说……要在帝都立足,女朋友只给他三年时间。我安静的听着大人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听他喝着可乐不断打嗝的声音。
喝可乐唯一的弊端就是打嗝。气体顶着脑门儿,刺激着肠胃,非要发出难听的“嗝……”才罢休。可不可以没有打嗝这一环?哥哥说,不打嗝,就不是喝可乐了。反正任何气体饮料都没有天府可乐自带清凉的中药味,那种腻人的甜味剂和气泡混合的液体真是伤身体,不喝也罢。
三年的时间已足以让我们褪去青涩。他不回来。不回来,负气去了魔都,非要出人投地。我在他离开两年后踩上了帝都的土地。他像老母亲一样叮嘱我:气候干燥,多喝水,不要流鼻血。起风时别在户外呆着,被吹得灰头土脸的洗头费劲。回去时要买国航的机票,其它航班容易延误……我把自己关在酒店,喝着北方特有的带着咸味的白开水。想起少年时跟他在那个小小的机场,因为第一次坐飞机害怕的样子。他牵着我:“不怕噻。‘咻’就到了。”
嗯,咻’就到了。现在只要我想,三个小时就能见到你。还能见到你太太和我一岁半的侄子。
“你不要让我家宝贝喝那些气体碳酸饮料哦!会长不高的!”在他喜当爹那天,我说。
“看情况嘛。”他抱着宝宝,敷衍我。
“哥哥,我要喝天府可乐……”
“好。”晚上十点,收到他的回复。随即又一条:“要不要视频看看我们?”
“好啊!我要喝给你们看。”
“幼教迈?”
有何不可?那一瓶,是幸福。
文 / 夏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