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至浓时即家乡

所谓舌头的记忆,之于我而言,一定是干菜肉的味道罢。

那日忽地辗转反侧,久难入眠,舌根下泛出一股子微涩的酸水,耳边也蓦地浮起外婆的唠叨:“这孩子,一定是个干菜老头儿呢。”那是一种诗意的纠结,绵密地缠绕胃部,唤起全身细胞的温柔,在一重重思乡感怀的梦里,空着肚腹笑起来。

浓烈的香,浓烈的鲜,肉块肥美白嫩而多汁,尤为我所爱的,是那数次在蒸锅中“出生入死”的干菜。头回蒸的干菜是"干"的,根根分明,只有挖到最底下才有些许沾着肉汁的尤物。

菜品多讲究“新鲜吃”,而对干菜肉这碗属于吴家人的佳肴,我自有一套食法:头食吃精(瘦)、肉质鲜美;吃剩下的肥肉则跟随着餐餐饭前的蒸煮化为鲜香的卤汁,到时整碗皆油光澄亮,其味自更上一个台阶,而那头餐被遗忘的精肉,直越蒸越如磐石般坚硬,便再无法下口了。这种充满诗意的精神疏空,多少次在离家的孤独时刻填补我赤诚的心。

与父母住在一起的日月,最爱的是冬天。那时小,得他们的宠溺,每个不愿离开被窝的凛冽早晨,是母亲点起最初的光亮,为我煮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泡饭。家中的传统早餐简单得很,将昨夜的剩饭和水一煮,热气迷蒙地就着各种咸菜吃。

“咸菜”是指下饭的扁咸食品,如咸蛋、腌菜、鱼干、腐乳等,往往每碟不多,作个零头,品种却五花八门,有荤有素。我的主角一直是干菜,揣着饭碗,夹一撮干菜,放进嘴里,哈几口热气再扒几口热饭,两种至纯相碰撞,常陶醉得我闭上眼睛回味片刻。那种米香酱香肉香,夹着外婆奶奶一丝一缕勾划出的真情,从口中一直暖到心尖儿上。每一番云雨巫山般的酣畅体验背后,总带着如诗般含蓄难解的感情:我分明是离家不远的故子,怎得这番时喜时愁、冷暖自知的乡土之情?是家乡真味的味蕾记忆,还是月上楼台独我身的落寞指引?

无从得知。

要感谢家乡。愈发地眷恋这生我养我的故土:若是外乡人,恐无福消受这至浓真味,干菜肉的香与鲜,是舌头的记忆,是细水长流的乡情的味道,若有一天真隔洋过海,便会心生难舍挂念罢。

文   杨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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