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担担面

对我而言,有关食物的第一份记忆一定是一碗面。从家中爬坡三四百米到快靠近大马路的地方,在一排六七平米的小店里最不起眼的就是那家面馆,却永远能够在饭点时满座。他们家的担担面堪称绝品,碱水面条那么平凡的东西,在大锅里沸腾到软硬适中,用一双长筷往竹条细编的漏勺里一捞、再把漏勺那么一甩,落到碗里时还是规规矩矩的面卷。味道是更不用说的:老板的面作料深得川味真窍、油盐糖酱无一不是恰好,又在面底的青菜上撒一小把炒过的花生和一小把碎米芽菜。面条拌匀后挑一筷入口,喷香滋味直入肺腑;细嚼之下花生碎粒颗颗在口中脆裂、更有芽菜鲜甜爽口的风味溢出,真是精彩得了不得!
担担面的特色是不用面汤,有点像所谓的干拌。我总是没耐心、总是来不及拌匀就开始吃,夹起来的面青一块白一块也吃得不亦乐乎。那年我四岁半。
后来念初中,老爱吃校门口的一家刀削面。刀削面在味道之外,更讲究面团的软韧和削出的面条的大小宽薄。尤其是后者,很多馆子做不好刀削面,就是因为削出的面有长有短有粗有细,非但看起来一团乱,在锅里煮的时间也不能拿捏。这一家的大师傅削面简直像在跳舞,煮好的面则呈半透明,每一根面挑起来看长宽与厚度几乎都没差异。咬下去却是又筋又糯,吃完后口中连一点渣都不剩。他们家的刀削面另加了豌豆打底,豌豆都是前一夜在锅里咕嘟得绵软,比花生和芽菜另是一番风味。
在重庆,往面里加豌豆作底是相当常见的。但若真是要论起座次来,恐怕还得数牛角沱车站对面的那家豌杂面。 别家的面条都是市场上随处可买的水切面,他们的面条却是特制的,比一般的切面厚实且韧。这也就罢了,这家人打作料借鉴了担担面作料“干溜”的手艺、同样不用面汤,煮好后往面上铺一层熬到化开的豌豆,最后舀一勺滋味十足的杂酱。川人所谓的杂酱其实就是用甜酱和其他调料炒制出的肉末,与煮得烂烂的豌豆一同在碗中拌匀,挑起来的面条根根都裹上一层豌豆与杂酱混合的浓汁。再加上他们家又香又辣的油辣椒,一口下去真可入浑然忘我之境界!若是顶着四十度的酷热、汗流浃背地去吃,吃完后还得来一碗店家晾得凉凉的豆芽汤以除尽口中鲜腻,再出门时又是精神抖擞。
记得有一次在楼下馆子吃饭,有一道小炒肉做得特别好,是盐煎肉做法,配料却换成了鲜味和辣味都能吓死人的小米椒碎。后来把剩下的小米椒尽数打包回去、当做浇汁淋在意大利细面spaghetti上,居然也意外地好吃。于是漂泊在美国时也用此法炮制意面,将鸡肉切丝、加姜蒜末与胡萝卜片和青红灯笼椒粒同炒,炒至八九成熟时把煮好的意面投入镬中翻拌均匀,上桌前洒上一点橄榄油。非但洋鬼子们吃得釜底朝天还赞之不足,连中国学生也大呼“再来一份”!如今想想便忍不住要笑:我的那点儿手艺哪里能登厅室,不过是飘零在外、无以为慰,借着三两分从妈妈厨房里偷来的味道,聊为大家缓一缓乡愁罢了。
文  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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