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公众假日,买了半只烤鸡,拌个五颜六色的沙拉碗,摆个三四种的酱料。咖啡冲好的那一刻,烤鸡滚烫的白烟也恰在灶台间满溢。香料的特殊气味夹杂着饱满多汁的鸡肉薰得人心神晕醉,恍惚间凛冬的将至也变得不那么笃定和叹喟。
可张开嘴时就愣住了,因为我下意识地是要说,“过来看,这鸡肉看起来就开胃”。
而停住的原因是意识到,身边无人,我也早不在昨日之位。我要说的那人,是固执的我为数不多能坦然称之为“友人”的其中一个人。
她虚长我两岁,学文学的,形容起食材、制法与味道来,不仅头头是道、首尾皆赋,且语言凝练勾人,三言两语便可将店子特点、菜肴精粹与尝鲜关注说明,更难得的是,在品尝食物时,我们的交流也完全在一个维度上。
“这里面放了蒜水儿”、“这个花椒油是自己炼的,你看这个花椒的状态”、“吃进去味道好像都一样,但余味就能吃到那种爽脆的青笋香,太过瘾”、“这个挂浆是提前调过味的,不沾酱已经很好吃”……如此的交流从未断绝,说“吃友”,似也不为过。
当她知晓我即将远渡重洋,便从我离开的一个月前就不断问我,“几时料理清楚事情,我俩吃个饭”。我几次说,不必勉强,毕竟她也保送了研究生,见导师、忙安顿等,也极忙碌,她却一直咬定了要吃。“匆忙点也无所谓。这一餐意义不一样的”。
还好,在启程归家真正收捡的前一刻,终于算是成了行——我是晚上的飞机,我俩中午吃那一餐饭。而地点,是她喊了近一年,要带我去吃的,她觉得最好吃的肉蟹煲。
“他们家的肉蟹煲好吃还量大,据说一般三个人才能吃下一份小锅的。我们肯定吃得下吧,我们的食量啊,哈哈哈!”
我们抢到中午前进店,她又动身去附近帮我买奶茶来,“解辣,过瘾,哦,也必须带奶盖的,加波霸嚼着一起也很有意思!”
吃法还是那么有趣,却也头头是道的。到底是你呐。我这一次也这样想。
而我似乎保持这个感慨,也是好多年了。
热气腾腾的肉蟹煲上来的时候, 只见得整只整只的螃蟹,砍碎成身体、钳子和爪子,配上蒜泥、姜末、洋葱碎儿、花椒、干辣椒……一条条蟹腿在黄澄澄亮闪闪的汤汁里泾渭分明地错落其间,油亮金黄的色泽衬得其下方那一汪红灿灿的辣椒油愈发的勾人。
不需客气,直接上手,抓一大块连壳带肉嚼到嘴里去,敲得酥烂的蟹壳中柔软的蟹肉毫无悬念地入嘴,蒜香、姜辛、辣椒冲、洋葱甜、蟹肉鲜,也早都已经融入其中,哪怕是因为怕胖而捋掉了部分红油,其滋味依旧浓墨重彩;油色看似红亮,却并不辣人,倒反有股甜甜的滋味。
这当然不只是调料的舞蹈,还有油与火的功劳。整个过程肉蟹煲下方都有微微的小火在加热,汤汁始终沸腾,一只只一件件的螃蟹或其部件,亦都一直饱满得烫手。我们一口奶茶、一口螃蟹,一边直呼好辣好烫要休息,一边仍乐此不疲地辗转于两手的冰与火之中,仿佛我们并不是在吃什么散伙饭,不过是抢注闲时碰头共餐的一对小伙伴。
我们一路在聊,她说她多么喜欢未来导师,平素本科期间就对他怎样尊敬,而我便说传闻中的澳洲,什么天蓝地净袋鼠考拉,反正都是听来的,在那时,我也未真能见。
到了肉蟹煲要全部见底、奶茶也即将被喝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问我:“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
我楞了一下,而我发觉,自己脑子里没有答案。
这也许也是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迎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却只能支支吾吾,半推半就地说道:“呃……看情况吧。”她倒是没再细问,我们仍旧啃着蟹腿蟹钳,但默默地都不再谈话。
临出门的时候,我拉住了她。“等一下。”我指了指店门旁边的两个颇具江湖风格的黄底红边竖旗,分在白色粗立柱的左右两边摆着。那旗上左右各写了四个大字,一是“江湖一别”,二是“后会无期”。
“我拍个照。”我点亮了手机。
她只是笑了笑:“很应景的两句话啊。”
即便我们当然都不会希望后会无期,可我也的的确确,自从离开之后,都一直没有机会能回到那里,目前,也没再能见她一面。我们各自忙碌,所有的聊天和接触,都是朋友圈的艾特和点赞,却一直也未像过去一批又一批茶凉的长居客那般人走音断。
“你知道吗,那家日料店的老板又更新菜单了,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创纪录啊?”
“我今天去了那家以前跟你说过的店,真的很不错,肉很新鲜,汤特别好喝,我觉得你肯定喜欢。你回来了我带你去吃。”
“唉,可惜你不在,附近开了一家有名的火锅,据说汤底很正,我们上次吃九宫格是两年前了吧?”
“我今天路过一家烧烤店,我就想起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而我在偷得半日清闲、看着眼前这半盘刚出锅的澳式香料烤鸡,还有这一烟未减、袅袅曳曳的浓褐色苦液,心中第一个泛起的名字,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
我想,也许我该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摆拍一张看起来非常有逼格的照片,一反常态地用一下黄油相机或VISCO之类的滤镜APP,给她发几张有毒的种草图,并伴一句:几时有空,来找我。
来找我,然后我们再一起,挽着手,哼着歌,逛吃瞎聊,畅想未来和远方。
文/ 沈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