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食,是除了米饭之外,中国人的灵魂之本。
我不会烙饼,可是我会吃。一层一层的面饼丝丝入扣,表面是金黄色的葱油酥脆,里面是米白色软软香香的筋道。
刚刚烙好的葱油饼被装在迷你平底锅一样的容器里,切成扇形端上来。锅底铺上一张雕花的白纸,就看着葱油慢慢浸透一小块地方,轻手轻脚地冒着滋滋的声响。
烤饼的香味甚至会影响到隔壁桌,顾不得烫夹起一块,咬下去先是酥脆的表皮,其次是绵软又带有嚼劲的口感。
一般的葱油饼只放油,盐,葱三种东西,简单的调料却最是掩盖不了食物本身的温柔。就像松茸在大酒楼的做法永远是用小火,油煎至微卷即可起锅,撒盐,用油的余热来融化盐粒。
盐乃百味之首,其实许多食物并不需要过多的调味,鸡精味精酱油蚝油,沙茶孜然十三香,各种调料五花八门目不暇接,只要你能想出来,第二天李锦记太太乐就给你做出一瓶瓶摆超市。
有的葱油饼是甜的,曾经在上海吃过一种“糖葱油饼”,早上狭窄的弄堂里,有老爷爷操着一口上海腔,动作熟练地烙糖葱饼,旁边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掀开盖子,里面装的是上海人早餐经常吃的“菜饭”。腊肉香肠和荠菜混在米饭里,红的绿的煞是好看。在没有供暖,哈口气都嫌冷的上海冬天,这样烟雾袅袅的热意,很轻易的,便会叫醒刚起床的食欲。就算是睡眼朦胧头发乱糟糟的状态,也会跺着脚感受一盒子菜饭的温暖,和老爷爷那沟壑的皱纹里漫溢出来的治愈。
就像爱人别在领口的那枚冬天。
加进冰糖的面糊两勺,迅速在整个平底铁锅上摊开,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有东北人爱吃的白杆大葱。鸡蛋打碎,蛋液浸满饼皮,连带蛋液迅速翻面,等饼的边缘煎的微微翘起,受热后的面团中间均匀的鼓起来,这时候就是火候到了。老爷爷会大声地问你:“侬要甜面酱伐?”把热乎乎的饼带回家,再用小锅温上一杯牛奶,这种绝妙的搭配,感觉吃了之后,一整天都有满满的能量。
记得小时候还有一种贴在汽油桶上卖的葱油饼,味道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一张张贴在桶上的饼甚是好玩,就像湖北的锅盔,新疆的馕,只可惜长大之后再也没见过。这几年也认识了几个上海的朋友,偶尔想起来问问这饼的下落,他们都是一脸迷茫地问我说的是不是“蟹壳黄”,更有甚者问是否江淮的“黄桥烧饼”。
黄桥烧饼的馅各种各样,咸的有火腿的肉松的萝卜丝的蟹黄的,甜的有桂花的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皮酥个小,圆的椭圆的都乖乖躺在白色塑料盘子里,咬一口碎屑就占满嘴巴和舌头,不小心还会洒落满身。再来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或者藕粉,任君采撷。
说到藕粉,不得不提这种在杭州大街小巷推车贩卖的甜品。一个巨大的推车,车上有一只铁皮做的大桶,上面用红色的胶纸贴着“桂花糖藕粉”,五块钱一碗,卖藕粉的老奶奶颤巍巍地剜出一大勺藕粉装在塑料碗中,一边浇上薄荷冰水。七八月份的夏日,桂花开的正旺,老奶奶就会用小勺盛一把干桂花撒在藕粉上。葡萄干、枸杞干、山楂干和桂圆肉什么的就摆在推车旁边,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加一点调味。
蟹壳黄甜咸皆可,可以搭配豆浆或者豆腐花。说到豆浆,我一直以为豆浆只有两种,加糖的和不加糖的。自从去嘉善转悠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原来这世界上有咸豆浆,加盐和辣椒酱。
这种丧心病狂的调味彻底颠覆了我的饮食观,不是所有固定的搭配都不能被改变,说不定尝试一下新鲜事物,会更加体会到这世间食物的奇妙。混入辣椒酱,就变成了和红枣豆浆一样的颜色。把油条撕成小段泡在豆浆里,等它吸饱了汁水变得绵软再用白瓷勺舀着吃,更是一种鲜活的滋味。这种和包子油条的诡异搭配,好像精心熬煮过的鲜肉汤圆,和黑芝麻馅的不一样,吃不了几次,却是另一种独特的菜系,轻易便可以掳获味蕾的宠爱。
这些饼和他们所搭配的食物,相互不同,却孕育着相同的温柔。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夏夜,家里的老人躺在二楼平台的摇椅上吹风看星星。那时的空气不像现在这么污浊,天上的星星也不只北极星一颗。年轻时候的故事在老人嘴里流转,或者还会哼上一曲长长的小调。长了老年斑的手却可以稳稳端起和她一样老的瓷缸子,叹一口苦苦的茶。旁边躺着她抹了痱子粉的小孙女,小孩的碗里有老人用勺子挖出来的冰镇西瓜芯,那是最甜的部分。小眼珠黑亮黑亮的,听着树上的蝉鸣和老人的故事,就这样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今夜葱油饼的故事结束了,我还在这,等你来听下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