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椿味

“嫩芽味美郁椿香, 不比桑椹逊几芳。”

清明前后,菜摊边头沿角总会出现一小把一小把的嫩香椿芽,被齐整地码成堆子,紫中带红,红中有绿,灼灼然点缀着眼前。拿近了就有股香气扑向你的鼻子,带着几分狡黠和霸道,哄你鬼使神差地闻了再闻,鬼使神差地询价,鬼使神差地掏钱带回家。

《舌尖2》里出现了香椿的身影时,我在心里感叹:终于轮到你上场了。一年吃一季,一季只半月,中国人从来不肯放弃任何亏欠嘴巴的机会。为了寻摸那股天赐的异香,价钱稍贵又何如?

于是这一小码一小码的香椿被运在颠簸的手中,入盆、洗净、或切碎炒蛋,或裹面煎“鱼儿”,势必带着油花上场。你动筷之前,它还似乎鲜活优雅地,如一个站在台上的舞者——开场前,气是运足的,脖颈也是骄傲地扬起,要让全场都看见它的身姿;哪怕衣着朴素、身材瘦小,人们的眼光可都是围着它来转的。

我小时候却一直不爱它。

这并非偶然。二十年前,居住的小城还有很多平房小院,奶奶家的院里绿树成荫,水池边就栽着一棵香椿,对这每年唾手可得的吃食就不再稀奇。但更得归功于奶奶家自成一派的香椿做法。洗干净的香椿芽整根留好,开水里烫一下,又扔进煮开的盐水锅,直到椿叶全绿,连水也像被染色的时候,直接放盆里上桌。白瓷碗装着绿莹莹的香椿,软叶被照出水影,像盆水墨画的美。

当我眼瞅着大人们开心的笑容、边吃边称香的赞叹,禁不住也扒在桌边,奋力举筷,有样学样的挑起一根送嘴。然而想象丰满,现实骨感。煮过的椿梗大半会发硬,从头至尾在奇强的香气中透出咸和苦来;换一勺香椿水喝,呸,还是苦的。

转头看看满桌的家人,他们仍然乐此不疲,你一筷我一筷,你一筷我一筷,把煮软的香椿夹到白莹莹的米饭上,夹到热腾腾的粥里,夹到最爱吃香椿的奶奶面前。口中还不停:“香!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大人们,最喜欢骗人。

一碗水煮香椿,简直是我童年回忆中,考评春天的减分项。

口腹之欲既不能饱足,最能刺激孩子好奇心的,就只剩下摘香椿一件事。拿出长长的竹竿,一头横绑上刀片,在树冠漏出的光斑中逡巡。找准细嫩的椿芽,轻轻一挂,一拉,芽枝落地的瞬间,竟像用金击子打下人参果似的有成就感。香椿树蛮高,小孩够不到就吵着要大人抱,挥杆五下,倒有三次是敲在树枝上。椿芽没采几枝,胳膊脖颈酸疼起来,或站或坐的呆在旁边,看树影婆娑的地面有多少把香椿掉下来,数一会儿,人就困了,春风吹在身上柔柔的,伴着椿树叶片断裂的芳香。

时间真是奇怪,好像只在树下打了个盹,十几二十年就溜出了门。奶奶的小院拆掉,那一大片小街长巷变成了如今房价超贵的小区;栽下的那些棵树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慢慢地知道香椿原来不止一种吃法,也慢慢明白它的妙用,清明时,家里的餐桌上也更频繁地出现这道时令菜。只是家人都不再执着水煮,而乐于烫过后与其它食材同做。入盆、洗净、烫水,切碎则椿芽炒蛋,软糯油香里混着香椿的清甜味儿;或者切掉硬梗,裹椒盐面炸它一炸,酥脆满口;或者切几刀,放佐料凉拌,唇齿留香。生活永远像做菜,充满无限的其它可能。

某一天路过菜摊,抬眼瞄到一把香椿芽,才知道清明快要来了。这样想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一捆香椿回家。接水,入盆,洗净,汆烫,没犹豫的就做起一锅盐水,将香椿整根丢进去。在锅里翻滚到水染了颜色,白瓷碗盛起来,仍是绿莹莹的叶和影,在微黄的灯光下晃着,像阳光透过树叶打出的光斑。

我夹起根香椿放到嘴里,过水后的香味,带点儿甜。梗还是硬的,后味还是咸的,苦咸苦咸。

对,就是这个味道。

好香。

不知不觉,我也变成当年那些爱骗人的大人了。

文/扬羽
图/focus on aperture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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