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泼扯面,多来点辣子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懒汉高唱秦腔。父亲是县城里的秦腔名角,当县剧团团长时,经常带团全省各地演出,很受欢迎。我自小不爱秦腔,所以基本上没看过父亲的表演,对父亲印象最深的,不是秦腔,而是他对油泼扯面的嗜爱。

每次父亲做面条时,我特别喜欢看油泼扯面的最后一步,在灶里烧一勺热菜油,当油开始冒烟时,泼在辣子、盐、葱末和蒜末上,哧啦一声,热油碰到辣面子,一股热气冒出,蒜香、葱香、辣子香、菜油香,这些混合的香味扑面而来,特别满足我年幼的视觉感和嗅觉。

但我小时候并不喜欢吃油泼扯面,寡寡的一碗面条,就一根绿菜、几点葱花、蒜末,加上辣子、醋和酱油,我始终吃不出这碗面条的可爱之处。每次吃面条,父亲端着一个面盆,我只要一根面,然后拿一个凉馒头,掰成大块,蘸着碗里的混合汁填饱肚子,父亲总说:“这碎娃,没(mo)口福”。我唯一喜欢的面条,是姐姐做的西红柿鸡蛋油泼棍棍面,油泼棍棍面既满足了我的眼福,因为裹上了西红柿鸡蛋的味道,也满足了我的口福。

不怎么爱吃油泼扯面的习惯一直坚持了十几年,每次过年回家,全家吃油泼扯面,我都是一碗西红柿鸡蛋油泼棍棍面,搭上一个凉馍。而我家对油泼扯面有厚爱的,除了父亲外,又增加了同是关中汉子的姐夫,用我姐夫的话说,几天不吃油泼扯面,嘴里就淡得慌。

再后来我离开陕西,在广州漂泊了六年,吃惯了咸的皮蛋瘦肉粥、荔湾艇仔粥和淡淡的早茶,偶尔一天,同事们倡议去尝尝陕西菜,于是一堆人到不远处一家陕西小馆,我给大家推荐了肉夹馍、凉皮、岐山臊子面、羊肉泡馍,而我却鬼使神差般点了一个夹馍一碗油泼扯面。宽如裤带的面条,一口下去,我第一次尝到了葱香、蒜香、辣子香和筋道的面条香在味蕾里碰撞而搅动起来的饥饿感,尽管油泼辣子的味道不那么正宗,尽管醋不那么对味,但我史无前例地把一碗油泼扯面吃了个精光,还拿着半个肉夹馍的饼蘸着碗里的杂汁过了嘴瘾。

那年春节回家,父亲母亲问想吃什么,家里备的东西很多,鸡鸭鱼排骨样样都有,我却给父亲说,来一盆油泼扯面,多来点辣子。父亲乐呵呵地和面、揉面、抻面,然后我们父子俩一人一个大盆,蹲在了家里的台阶上,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等到吃完,我感觉自己似乎都涨得无法站立,学父亲一样一抹嘴巴,躺在家里的竹椅上,一股从胃里到心里的满足感油然升起。

现在我偶尔也给儿子做油泼扯面,但我不会抻面,面条是菜场买的,不够宽也不够筋道,醋是山西的,和家里比起来酸味够,缺了香味。我还是会炒一个西红柿鸡蛋垫底,因为儿子也喜欢西红柿鸡蛋包裹下的面条味道。和我小时候一样,他也喜欢站在厨房,看我用热油泼在辣面子、葱末、蒜末上时“哧啦”一声冒起的热烟。儿子说,老爸,你做的油泼扯面比爷爷做的好吃。

我总是呵呵笑笑,心里想着,也许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怀念爷爷做的没有西红柿炒鸡蛋味道的油泼扯面,可惜,你老爸一直没学会。

文/大秦羽扇纶巾
图/Jen Leung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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