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湾的番薯黄夹

昨日南京的天气太过阴冷,让人不自觉地怀念起故乡那一口温暖的番薯黄夹。对于这样平易近人的吃食,我一直很自豪。不要说别的地方,就连温州其他地方,也很难再有这小食,它就是独属于乐清的,平朴暖糯的味道就是相承了那么久。“番薯黄夹”是我硬用普通话翻译过来的,按理说它就应该用乐清话念,脆生生地张大嘴巴,把所有馋虫都直勾出来。

这其实是一样再简单不过的小食,就是将蒸熟的番薯与水磨番薯粉搅拌均匀后擀成面皮,用猪肉,豆干,香菇做馅,辅以生抽,粗盐,黄酒,葱韭等,洋气点还会加上半丁点榨菜,辣椒,包成饺子形状,入锅蒸至晶莹剔透色即可。

与糯米饭相比,有时候我更愿意选择它作为早饭,比起糯米饭吃了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饱登登,实肚子的感觉,番薯黄夹倒是永远的平和易消化。家人间直到现在还流传着小学二年级的我一顿早饭就可以吃五六个番薯黄夹的壮举。记忆里永远都是那场景,早餐铺前高高的蒸笼被揭开,透过缠绕着的白气,躺在白纱布上的番薯黄夹像极了肥肥糯糯的黄月牙,弯弯地对你直展笑意。

端着它们径直坐在早餐铺搭在弄堂里的简易棚下,记得儿时心散的我吃早饭时总是不认真相,爱看着从街角钻出的三轮车,爱别过头去瞅电器城里发货的老娘客,就连来往在扩音器里叫着要收购旧家电的声音我也要仔细去分辨一下,爱看邻桌的叔叔把白粥配咸鸭蛋吃得呼呼响,心想着下次我也要吃那个。急着有事情的爸爸实在等不住了,吓唬性地用筷子敲了敲我的手,我被吓得一愣手一抖,倒是把番薯黄夹里的猪油滴到了袖口上,虽然知道晚上回去要挨妈妈的骂,可带有一点“小恶心”地想倒是可以闻一天番薯黄夹的香味,觉得还是小开心的。

番薯黄夹是四季都有,但我一直觉得就属冬天的番薯黄夹最好吃。因为过年的时候,奶奶和大姑最疼惜我们这帮馋嘴的小孩,这些天,奶奶一定会亲自出手给我们包番薯黄夹吃。固执地觉得,世上最好吃的番薯黄夹一定出自老屋的老灶上。番薯黄夹们总是乖乖地贴在大锅上,静静地用风箱鼓着柴火将他们一点一点蒸得晶莹。

香味会慢慢地从里屋的厨房间飘到院落里,最鬼的我这时一定会离开嬉耍的小伙伴阵营,偷偷溜到灶台旁央求奶奶先夹一个给我吃,“阿奶奶,就要一个”,最疼我的奶奶这时候一定会先夹一个放在搪瓷碗里给我,让我悄悄地坐在楼梯角吃。自家做的番薯黄夹卖相虽然不佳,颜色也因为多加了番薯显得沉闷了许,可因为用料更足吃起来总是分外得安心,香甜。儿时的我总是坐在楼梯角,吧唧吧唧地吃着,吃完后就是连搪瓷碗底那浮油也要舔得干净。然后又可怜巴巴地把空碗朝向奶奶,一边又自做能人相地说要去帮奶奶拉风箱,这时候奶奶总是败在我的赖皮下,只得给我的碗里再预先透支几个。

记得那年最爱吃番薯黄夹的姐姐去美国留学不能回来过年,电话打来时,阿妈说了句:你知道吗,奶奶这几天一直在念叨啊,说美国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番薯黄夹了,也不知道你这年过得会不会开心。这一提番薯黄夹,电话那头那个快二十好几,一直自称自己自立自强的姑娘倒着实哭得稀里哗啦的。现在自己也离家在南京求学,也体会到这番寄予在番薯黄夹里的思乡情,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想,要是现在有几个就算散皮的番薯黄夹在我眼前,我也一定会吃得雀跃到不行。

番薯在我眼里一定是那样最暖老温贫,不曾背叛你我的食物,是它在困难年代救过我的祖辈父辈,并一直宠爱着我们。番薯丝,番薯条,番薯粥,番薯粉,番薯黄夹,当你尝尽大鱼大肉后,它一定是你第一个想起的心头好。高脚碗里黄澄澄的番薯粥,配一碟大红袍,半个咸鸭蛋,几叶豆干,加点腐乳,虾米,鮸鱼干,要是还有闲情就再咪一口番薯烧(一种用番薯做成的烧酒),日子就是这么的舒心惬快,哪里需要那么多“无空搓”(温州话,近于“瞎折腾胡闹”之意)。

如果你来温州,你到乐清,你去柳市,我一定会请你去那爿早餐店夹几个番薯黄夹吃吃,这时候你一定会明白虽然这座城市布满了冷冰冰的变压器,低压开关,变路器,阀门的广告牌,但这些都是假象,我再也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它这般充满人情味,而这种温情就这样氤氲在每一件独有的吃食里,永远那么实在。

记得那时年纪小,最喜坐在阿婆庭院里的台阶上,远处的岐头山调和着它那美丽的黛色,乐清湾里刮来的海风有点咸咸的,我却永远有一碗满满的,别人抢不走的番薯黄夹。

文  朱秉粟 
图  Steve Johnson  循CC协议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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