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家乡有驴火

一年的最后一天,想吃家乡保定的驴肉火烧。

骑车子穿过大街小巷,在幽暗的小路边找到一家店,招牌写着“正宗保定驴肉火烧”。老板和老板娘满口石家庄话,叮嘱了好些遍“多放汤”,端来后里面的肉还是有些干。好在,火烧还是圆的,不是石家庄流行的鞋底长火烧。

驴肉火烧,河北省简称驴火。小时候不爱吃,对孩子而言,驴肉火烧个头过猛,吃相较为粗暴。在老百姓早餐人均5毛一块的年代,两块钱一个的驴肉火烧简直是餐桌贵族,实在的师傅会发狠往里塞肉,火烧侧面几乎形成45度角。口小的人,想透透的咬一口也难。经常看到孩子随父母坐在桌旁,小小的双手举起一个脸般大的火烧,奋力地吃着。深红的肉丝粘在嘴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饶是如此,几乎吃不到一半就饱了。再好的东西,吃到难受也会腻烦,因此童年的记忆总是伴随着驴火的香味跟莫名的饱胀感。

冬天是吃驴火的最好时节。从前卖驴肉火烧都是小店面,小窗口里偌大的玻璃罩子,整齐码着事先煮好的大块驴肉、焖子、板肠,一拃厚的树墩案板已被常年累月的刀刻凿下浅坑。那时我总怀疑剁肉师傅都是大隐隐于市的武功高手,手舞一把尺许的尖头厚菜刀,麻利剁下驴肉,割一朵肥油在上,腕子翻飞,肉泥毕现,按你的要求随手抄上半根青辣椒或一勺滚烫的肉汤。这时你能闻到一阵被刀刃催发的混合香气,大师傅一手持刀一手掀开边上的干净棉被,露出排排浑圆如队列的火烧,喷薄而出的热雾好似士兵们的呵气,甚或听到操练队列的喊声。将个火烧横刀片开的瞬间,能听到脆皮“刺啦”的一声爆裂。几秒后,一个热气腾腾火烧夹肉就垫着油纸送到手中,烫得像个简易手炉,仿佛放进去的不是肉而是炭火。性急的人甚至就这样先咬两口,等不得从窗口到座位的那几步。

驴火如红花,少不了咸菜和粥的“绿叶”来配。早年的粥,多是免费的玉米、小米粥,店家摆两个大桶在门边,自喝自取。贪心的娃们流传这样一句口诀:“溜边儿沉底,轻捞儿慢起”,为的是多捞几粒。我不爱吃米,但每次都要碗浓浓的米汤,轻轻嘘上两口,一线温暖穿喉而过。手中是焦脆的火烧外皮,白糯面瓤和深红肉丝交相衬映,咬下去,喷香快马加鞭冲上脑门,让你来不及反应琢磨,肉的韧性又随吸足油脂的火烧赶来,剥夺全部的注意力。余味尚存,夹一筷爽脆的咸菜或腌尖椒,咸、香、辣,软、韧、脆,如同摆开一台大戏,咿咿呀呀、铿铿锵锵,热闹的令你无暇顾他,唯有全神贯注的入戏,边饕餮,边盼着戏不要演完。

驴肉火烧在保定早餐里身价不低,但好吃的保定人从不肯忽略,早餐摊最火的还是它,驴火的味道成型也费时费力。驴肉以花椒肉蔻、姜葱八角等十几种调料炖上数小时。做火烧称“打”,面团不发酵,打拉成长条折几折,放入饼铛烙;快熟时赶进下方的火炉烤,出炉便是体泛黄花,外脆里嫩。常看到店里小哥扛着一簸箩新出的火烧小跑,身后白雾缭绕。排了长队的吃客要求不一而足。“老板来个肥瘦儿!”“加板肠儿。”“纯瘦肉,多浇汤。”剁肉的“亢亢”声络绎不绝,混杂着人们淅沥呼噜喝粥的声响、偶尔的交谈与咳嗽,令人如身置战场,展开与食欲味觉的厮杀。桌上少不了闲谈,大到时政领导,小到家事牢骚,就这么边吃边唠的溜过嘴边,饱足了胃口,烦恼也被挤出去不少,脸上倒是多了些神清气爽的笑容。擦擦额边的汗,在寒风中抖个激灵,一天就又开始。

如今的驴火店很多成了快餐制,火烧从后厨房做好,服务员端到桌上,价格抵上半个汉堡,体积却小了许多。所幸的还有那个味道。有时坐在略显宽大的店里,弄不清心里想念的一丝一缕,究竟是那烟熏火燎的气息,是那如同保定人性格般粗野直爽的吃法,还是那一层又一层、一口又一口的人生味。

2013最后一天,我坐在一百三十公里外,想念家乡的驴肉火烧。

文 扬羽

“冬季家乡有驴火”的7个回复

  1. 文字好像能体现一个人的性别,性格,性情。我猜想作者是一个男孩儿,驴肉火烧,看你的文字,让我想起我在大学那个城市吃的肉夹馍,大学周围,就是一个五味杂陈的小城市圈,五湖四海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所以吃到的都是各种味道的交融和妥协,正如你在末尾说的,驴火更多地发展成快餐式的,多了产业化的食品行业,少了令人回味的好味道。看你的文字,我仿佛亲身经历着你的经历,自己也像穿行做保定的小巷里,看驴火在人们嘴边慢慢被啃完。浓浓的市井味儿呀。

  2. 文章洋洋洒洒,字字饱含深情,细腻生动的描写透着对家乡的热爱与思念,作为一个吃驴火长大的老乡,不禁为你点个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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